木铎谈话第三（2）
　　木：哪些人？——啊呸！我还真想把针磨好了，把这些蚂蚱狠刺一下呢！可惜我根本不想一骂成名，知道吗？我这里说的是人生不同的境界，不同的档次，不同的感悟，不同的收获，不同的业绩，不同的不同，你以为我说什么？正所谓“圣人如天，贤人如山”，伟人大师，高僧大德，不都是气宇轩昂地站在人生山顶上吗？我们一般的普通百姓，不都是足不出户的可怜虫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同有此生，境界天壤，嗯？境界不同，业绩能相同吗？我错了吗？人和人区别是什么，不就是这一点点不同吗？就像你我，——看着离得很近，可是境界也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铎：还剩几个？都一起拿出来吧，我一一接收。可怜我正没帽子戴呢。
　　木：唉——，老弟，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该知道，要我承认这一点，有多么的痛苦！——我有点想哭，真的，心里头一潭苦水！你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感觉有多委屈，辛辛苦苦，夙夜苦耕，总希望把空中的那个什么东西抓住；看到了，又没看到，没看到，又好像看到了；你就是摸不着，摸不着！唉，人这一生，要做点事情可真不容易！你想飞，你有冲天的抱负，你以天下为己任，可是你不够资格，你没那个能力！你知道这会让人有多伤心，多伤自尊，知道吗？你只有鼻子发酸，干嚎几声，还能怎么样，嗯？你能怪天吗，怪地吗？怪这个国家，怪周围这些个头脑空空如也的人吗？怪谁也没用，最终还得怪你自己。你不是那块料！可是我不是，谁又是呢，嗯？谁让天生了我这个我，而不是那个我？谁让我不甘平庸，不一心谋划着现实的荣耀，满足于得过且过，让风牵着鼻子走呢，嗯？这是谁的错？谁给了我这副穷酸相，凡事总爱求个心安理得呢，嗯？不怨天，不尤人，为什么我不会像他们那样，安安心心，抱着半瓶子醋混日子呢？兄弟，你倒是给我说说！哼哼哼。
　　铎：你这是怎么说——，呵呵呵，流鼻涕了？
　　木：哼哼哼~~
　　铎：你——，呵呵呵，你就故意逗吧！
　　木：老天爷呀，你开开眼，帮帮我这个可怜人吧！
　　铎：唉——，提起这个，其实我才最应该伤心呢，至今无名小卒一个。哼哼哼~~，真是满肚子委屈，满肚子苦水！多少年了，一个人在黑灯瞎火地摸索。没有关心，没有鼓励，只有满世界的摇头与叹息。我为此流过多少伤心的泪，你知道吗？我感觉自己真的像一条无助的小鱼，经常被抛在沙滩上，恐怖绝望，又一次次战战兢兢、气喘吁吁，用腮帮子当脚——，哼哼哼。
　　木：哈哈哈，喂，老弟，老伙计！你这是怎么说？
　　铎：哼哼哼。
　　木：你这是，怎么回事？
　　铎：呵呵呵。
　　木：老泪纵横，多么不雅！你没看见吗？一群漂亮姑娘站在树上给你说话呢；拍着屁股说，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铎：哈哈哈。
　　木：你再听听，喊得多欢，满世界都是。
　　铎：都是些浅薄的家伙。
　　木：不，比起人世间，言不由衷的应酬，可要美妙多了。
　　铎：哈哈哈。
　　木：对了，不说这个了。再给我讲讲你的故事，我还想听。
　　铎：是该继续说说。——请相信，那都是我真切的体验。可惜我根基太浅薄，此后多少年，一直没搞明白这其中的意义。记得那是大一第一学期，产生挫折感以后，我马上就感觉灰心丧气，觉得此前对自己的看法都是虚妄，都很荒唐。可是具体怎么就跌入了这个过程，我后来一直没想起来。最清楚的记忆是，当时满肚子都是绝望的泪水，只感觉稍微一碰，就会溢流出来。上课打不起精神，走路抬不起头，非常的沮丧、绝望，失败感、苍白感包裹着我，自然对女生也失去了兴趣。是的，当然，也没女生看得上我。我一直被噩梦、失眠所折磨，哎呀，真痛苦！记得假期里，我曾经问过我的中学老师，我的祖辈。我问他们，“你说这人为什么要活着？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呢？”他们一律都是叹息一声，说，不要想这个问题了，大家不都活得好好的吗？可是我就是解不开这个结。忧郁得很，满身都是。还记得那时候，我的天空是灰暗的，我的周围一片模糊，我自己感觉像影子一样，可有可无。但是我一直没有放弃学习。到大二第一学期，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满身的忧郁仿佛哗啦一声，就自己掉落下来了。感觉眼前一亮，浑身轻爽，领悟能力一下子超出从前好多倍。每次看到那些哲理名句，心头感觉总是一阵，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正好是自己要说的话。呵呵，你看，老天爷给了我多么大的奖赏！
　　我觉得自己内心无比强大，我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要倾心于时代，关注现实，投身文学事业！可是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空白点太多，把现实这堂课远没有上好，也就是说还没看透世态人情。于是我一边通过书本和文学大师交谈，一边独身跑到校外，访问，寻找，思考，学习，像疯子一样满校园跑来跑去。因为内心极端地孤独，总希望能找到个知音，找到自己的爱情，可是，你形单影只，谁又能理解你？你说咱们这个社会，什么时候给过你独抒胸怀的环境？从过去到现在，人们都是崇尚合群、入流，变过没有？还是没变。什么团结同学，积极进取，热爱集体，乐于上进，你说这都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在鼓励你甘于平庸，符合大众口味吗？这样下去可以吗，人才哪里去找呢？你说是不是？当然，话说回来，校园里毕竟单纯，同学间其实还是崇尚个性，崇尚独立的。但是这种敬重极为有限，仅限于同学，仅限于校园，毕业之后，你哪里去找？尽管当时好多同学对我很是肯定、击赏，言语间显示着敬意，自然也显示着他们内心的疑问。他想知道我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学习动力。因为他们都觉得，把功课学好就没什么大事可干了。可是也仅此而已，他们也没必要深究我的秘密，不是吗？
　　我在继续前行，把做梦的时间都用上了，风风火火，马不停蹄，忙着给老天帮我打开的这双慧眼里填充食物。我研究鲁迅，研究托尔斯泰，我研究马列，研究西方哲学，我拜会西方的各个流派，我写笔记，写感想，写日记，把手臂都搞得发麻了，一个接一个的感悟鼓励着我，总是在告诉我正在穿越荆棘，马上可以看到秀丽的山景了。可是，铛的一声，时间到了，毕业了。我跑得气喘吁吁，不得不暂且停住。哎呀，好不沮丧，好不失落！好多事情还没搞明白呢！好在我考了研究生，来到了这个学校，可以继续努力了。
　　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现当代文学吗？就是觉得它距离我的目标最近。我开始耐着性子，把明显感觉轻飘飘的课目一一研究过来。我对自己说，是的，为了饭碗，你就得这么干。可是内心总是孤独寂寞的，对自己毫无信心，甚至不敢望天，不敢审视月亮。我说好吧，好吧，认真地研究，用西方的框子来套眼前的东西，怎么也套不住，或者最多可以套住几粒米。不要紧，也许是功夫不到。好，再看，再套，这回总算多出了十几粒。尽管自己都觉得不上眼，可人家不这么看，都说好，好，好得很！于是我有了教职，评了职称，总算说得过去，没有给学校丢脸。那时候，社会上早就开始乱哄哄，大家把心思都拿去赚钱了，我尽管也有点彷徨，可是心里却放不下自己的目标。期间，父母在大地上继续耕作，后来因为一场水灾，因为我的无能，因为我的埋头做事，一年之间，相继去世了。我抹干眼泪，对自己说，你得好好干，就用自己的努力来报答吧。于是把自己的梦想重拾起来，一点一点堆积，把别人的冷眼，不解，叹息，讥笑，勾心斗角，都一起埋葬到了我的目标里。一直持续有十多年，我总觉得人家应该知道我是一个不平凡的人，一个可以做点事情的人，可是，我一无成果，自己也对自己很是失望。总觉得琐碎普通的不屑于干，高尚有力的又干不了。为此我好不苦恼！叹息自己此生也许只能这样无声无息了。
　　这时候，社会上媚俗之风早就刮遍了角角落落，空气里越来越充斥着拜金、媚俗、Se情、警幻、恶搞、嬉闹、打斗等等这些所谓的新时代气息，就连土壤里也渗满一串串邪恶的东西！手机、网络也起来了，孩子们一拨一拨改换着面孔，越来越浮躁，越自我，越不可一世，越空虚怪诞。大时代的车轮就这样从人们的心头碾过，我惊恐地感知到，自己的确落伍了，不合时宜了；可是我的这个心里，还是不甘放弃，不愿承认这失败的命运，我满脑子的疑问还没闹明白呢！我把家庭责任丢弃一边，只管自己低头寻找。我把西方的先哲大师一一拜访，哲学的，宗教的，文学的，经济的，历史的，社会的。我终于发现中国自己的古典文学的价值了，于是又一一拜读，思考，体悟，可是再怎么看，也没看出人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人类需要什么样的真理来呵护。我说，算了吧，你也不过如此。你想做到的事情，别人不需要你做，你想成就自己，你没那个能力。你说人们呀，我爱你们，可是没有人需要你的爱。我过得昏昏沉沉，苍白无力，多余碍眼。可是内心里总有一个声音说，你把这么多东西还没搞明白了，你得赶紧寻找答案！多亏早年我根部伸进了土壤，使我在最强烈的世风恶雨中没有被拔起，没有被埋葬。我尽管再气馁，可是没有放弃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要特别说的是，多少年了，我每次碰到一个国学名句，觉得这正是我要说的话；每一次听到什么“心学”，我也心头一醒，觉得这与我的心思正好吻合。可就是没刻意去看，去找，我对国学有着和社会大众同样愚蠢的误解！可惜呀，可惜！直到近些年，才把诸子百家找到，一一看过。尤其是看懂了《论语》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内心里流出了一滩泪水！真是满肚子的委屈和怨恨！我这才懂得了中国人，知道了东方文化是怎么回事，知道了我需要什么，我在找寻什么！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耗费了多少力气，浪费了多少光阴，这才找到了源头！找到了根！你说对这种可笑与愚陋，我们该和谁去讨论，和谁你去争辩？我空得早期开悟，绕着大弯，在贫瘠的土地上挖掘，有什么用！
　　木：唉——，只有叹息，只有怅惘与叹息。
　　铎：你看，这是多么怪诞的真实！
　　木：不，应该是多么荒谬的幽默。
　　铎：谁让咱们扔下自己的锄头，去别人家的大海里捕鱼呢？
　　木：谁让咱们爬上别人的树枝，要在自家的树上摘枣子呢？
　　铎：哈哈哈。
　　木：你继续说，我还想听。
　　铎：唉——，我们这个民族，苦难百年，好像历史的江河痛苦地打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尽管这个漩涡是如此地必然，如此地不可避免，可是因此也就意味着需要有人为它付出生命的代价，不是吗？整整有五六代人被这个深不可测的大涡旋给无情的埋葬了。有些人巨浪打来，一头雾水，找不到方向，扯着辫子哭天喊地，只感觉大厦将倾，无力回天，最后糊里糊涂抱恨而亡；有些人急切挣扎，跳进水里扶危力挽；有些人奋力划桨，摸索靠岸路径，可惜浪花滔天，你只能隐隐约约辨清方向；最后是大家同归于尽，空气里至今还散布着他们绝望的呼喊。有些人他竟想乱中取利，准备抱着金子蹬腿开溜，最后不但自己成了历史的笑柄，也让多少忠肝义胆的民族儿女陪上了性命！
　　可是，历史上从来就没有一个民族甘心受辱，甘心自我毁灭的。我们这个伟大的民族，她怎么会气馁，怎么会消沉，怎么会被冲天的浪涛所吓倒？外敌当前，我们的一批批仁人志士奔赴民族大义，造就了自己的英雄人格；我们还有多少优秀知识分子，他们乱世心不乱，家虽破而报国之心绝不泯灭，潜心苦读，积极作为，实业救国，科技救国，文化救国，锻造了民族一根根撑天的脊梁！这些伟大的人格，就这样像星星一样，散布在我们民族百余年历史的暗夜里，让人每一次望见，都心头一振，平添了多少前进的力量！
　　还有，我们民族的天空，曾经被划成了截然有别的两种颜色，一个尽管很小，但撑天柱地，根基牢牢扎进了更广阔的土地；一个尽管很大，却未免有些虚弱、糜烂，有些徒有其表。最后历史拿出了那把善与恶的标尺，让东方这片天际最终弥合，于是所有的民众都欢欣鼓舞，感激命运的正确安排。但是正确的安排并不完全等于安排的正确，呵呵呵，借用你的句子，怎么理解？日月在作着自己不倦的周游，为了什么？不就是希望他的每一个子民，都能得到爱的抚慰，都能成就自己完整的人格吗？所以，如果你不能全面理解命运之神的善恶尺度，那还是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的。因此，仅看文学艺术界，又有几代人因此匆匆做了历史的笔记官。他们的劳动成果，今天看来，尽管未免有些苍白，有些乏力，有些找不到完整的人性，可那正是我们民族的苦难印迹。他们用毕生的精力，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情，难道不应该得到我们的尊敬和感谢吗？
　　历史的江河向前奔涌，从来就不在乎什么人间的苦难，个人的痛苦与权衡的，你说是不是？在由漩涡奋力登岸的过程中，又有多少人为此做出了无谓的牺牲。有些被浪花打得措手不及，懵懵懂懂向前冲，最后登错了岸头；有些人赤胆忠心，因高尚的人格丧失了性命；有些人他顺应潮流，降志以求，却因性命丧失了人格；有些人他原本可以成就更大的自己，可是最后被抛上了岸，没了呼吸的空气。但是，我们说，没有这几代人的牺牲，哪有我们民族的解放？哪有我们这样志得意满，开拓出了谋求民族复兴的历史机遇？这其中的伟大，你怎么评价也不过分，是不是？所以我们抱怨谁呢？我们也同样是这般历史旋涡的余波的牺牲品罢了。
　　我还想，如今祖国的巨轮行驶在辽阔的江面上，天空这般蔚蓝，视野这般开阔，人们的精神也这般饱满，信心这般高涨，大人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孩子们在游玩与学习中成长。你说在这个巨轮上，我们这些从事人文学科的，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难道不就像那些服务生，应该给满舱的乘客提供好一点的食物吗？我们如果还糊里糊涂，在这热热闹闹的物质化时代辨不清自己的方向，那不是还有几代人要为此无谓地牺牲吗，是不是？
　　木：兄弟，你真不简单。
　　铎：呵呵，你也很可敬。
　　木：有你真好。
　　铎：我很珍惜你的情义。
　　木：我们得多联系，多交流。
　　铎：这个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