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铎谈话第二（4）
　　体验着这种痛苦的美感，你想起了家人，想起了同学和朋友，想起了童年的记忆。一种忧伤、一种温馨的忧伤感慢慢抚慰着你战栗的、虚弱的、被失眠折磨着的肢体。你感觉自己气若游丝，胸腔里满是泪水。你对自己喊，这样下去可不行！滚开！满身的忧郁！滚开！可恶的意念！可是没用，死亡和虚无继续折磨着你，使你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披上了一层惨淡的、凄凉的、苍白的颜色。你的心神被彻底的绝望所占据。你问自己，我的一生要这样完蛋了吗？你继续喊，滚开！你这缠绕灵魂的魔鬼！还是没有用，还是满身的忧郁。你不无遗憾地对自己说，你是一个无助的人，家世、学历、眼界、功底都很可怜。随着大流吧，他人怎么生活，我也怎么生活吧，不也可以吗？好吧，随着大流走吧，好吧。是的，只有这样，别无选择。你因此倍感懊丧，倍感无可奈何，可是你很不甘心！你不愿继续过这种荒唐的、看不到意义的生活，你心灰意懒。
　　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时间，你又开始问自己，我该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如果你是一个大学生，一直困扰你的这个问题，现在又蹦了出来，成了一个更加急迫、更加需要尽快解决的重大问题。你怀着一种深沉的、美丽的忧伤，持续问自己。你会想到现实，想到历史，想知道既然人都有一死，那么我们的祖先，我们的前辈，又是如何生活的？哎呀，地球上，多少生命曾经被埋葬？他们悄无声息，就像尘土一般，来了去了，不见踪影？你念叨着“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念叨着“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会忽然明白，原来字不过百，竟能把人类的千古感慨如此承载！我们每一个人，地球上的每一个人，不都是面对着这样的际遇吗？这不就是人世的最大秘密，最可怕的无奈吗？你脑海里，填满了这样的念头，既苦涩，又美好，既苍凉，又厚重。你会想到我们身后的那些丰碑，觉得既遥远，又沉甸甸闪着金光。
　　尽管如此，你还是会感觉他们都在历史的黑暗中，仿佛他们从不曾享受过阳光的爱抚。这是为什么？因为你还没有把历史穿透过来，你还没有真正熟知历史，还没有真正理解人类的文明。
　　你在继续寻找，在问询。你会猛然想到，哎呀，多么可怕，我们的前辈们真的在地球上生活过吗？芸芸众生，千千万万，如果意识有质量，那么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的梦想、追求与探索，如今又在哪里？如果意识有重量，那对地球又该是一个多大的负担？地球是圆的吗？那么，水怎么会不掉下去，人怎么会站在圆球上呢？这些看似可笑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搞得你好不困惑。你仔细琢磨，你利用自己现有的知识体验宇宙，你体验着宇宙的黑暗，体验着星球的无声运转，体验着宇宙无尽的边际，体验着宇宙的诞生，体验着太阳系的可怜和渺小，体验着一百多亿年前，地球又如何因几万亿亿个偶然事件而聚合。每一次体验，你都会强烈地感知着人生的虚无，地球的渺小，人类的可怜、孤独和无助。
　　你被这一切可怕的想法所包围，所挤压，你头脑中一直闪现着一幅惨淡的图画：人类在混沌的天地屋宇下，无声无息地忙碌，没人知晓，没人关心，迷迷惑惑，夕阳斜照。你会念念叨叨，再次绝望地想到，什么奋斗，什么恩怨情仇，什么是非功过，多么可笑、荒谬、乏味、毫无意义！你不自知，这个过程，其实恰恰就是你的心灵成长、净化的过程。你体验着这种美丽的忧伤，在音乐、艺术、爱情或者其他可以找到的东西里边寻找安慰。但是你很诚实，你继续体验着这个令人绝望的秘密，这种没法躲避的虚无。
　　过了一段无精打采的日子，你会忽然想起，这样下去会更空虚，更苍白，更乏味，更迷茫。于是你又开始想到此生存在的意义。你还是被无尽的黑暗所包围，被挤压得喘不过去起来。可是你还是没法放弃，你继续问自己，我就这样度过此生吗？不！不！坚决不！我不想像风一样成为历史的过客！我不想碌碌无为，我不想随波逐流，我不想要畜牲一般的生活！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你继续吃饭、睡觉，看书，学习，感觉自己真的很苍白，像影子一样，无力，多余！你茫然徘徊，体味着最深沉的绝望。
　　终于有一天，一个平平常常、苍凉可悲的、不值得记忆的日子，你正在做着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情，这个时候，你的眼睛，是的，是眼睛，你的眼睛会猛然感到一丝轻爽，哗啦一声，一层云霓，眼睛中的云霓，被人揭去了！因为感觉奇特，你将永生铭记这一瞬间！而这正是你从炼狱里胜利归来的日子！
　　可是当时，你并不知道这一瞬间的意义。你的生活还在继续，还是满身的忧郁，精神在彷徨，肉体在乏味地、影子般移动。可是，你却慢慢会感觉眼前的事物发生了变化，一切都空前清晰起来了。现实中的一切问题，物质的、意识的，可以触摸的，不可以触摸、但又明明存在、在事物中无言隐藏着的，都空前明晰地摆在了你的面前。你感觉它们都伸手可及，都可以被你从无言中轻松抓取；你开始触类旁通，好像有了明显的悟性，有了慧根，你获得了天眼！你获得了我们前面说到的“才可通神”的灵性！
　　你发现内心里有一种声音说，你不是有自己的爱好吗？你不是想从事那个你喜欢职业吗？好好干吧，你是可以的，你没问题！于是你打起精神，一边察看身处的时代，一边开始沿着自己的爱好，信心满满，挖掘探索。你开始研究专业历史，你会和历史上的伟大心灵对话，感念他们的伟大成就，他们的英名会让你加重自身肉体的重量，会让你顿生效仿的雄心！你的视野逐渐开阔，你开始看清了这个时代，看见了人们在做什么，体察到了你的专业正在忙些什么，人类未来还需要些什么。看到芸芸众生，看到熟悉不熟悉、喜欢的不喜欢的人群，你会心中喊，人们啊，我爱你们！你不知道，这种从内心发出的声音，正表明了你精神的强大，你懂得了博爱的意义！
　　你继续学习，继续思考，心灵空前快速地成长，你会感知到一种可以沟通天地万物的普遍法则，它是什么？它就在眼前，可是难以触摸；它无处不在，可也难觅踪影。你欲言又止，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它是老子所说的“道”吗？也许是，也许不是，它在等待你的研究。事实上，你毫不费力，就会惊讶地对自己喊，“哎呀，这个巨大的存在，难道不就是宇宙本体吗？不就是伟大的自然法则吗？如果说真的有上帝，那么这个自然法则，不就是上帝本身吗？”你要知道，获得了这个顿悟，你才算是获得了真正的自由、真正的智慧，才算是贯通了所有宗教、所有哲学所蕴含的伟大秘密。
　　由此，你吸纳起知识来，就会像海绵那样轻松自如，包揽一切。学习理工科的，你会觉得触类旁通；学习人文学科的，你更会触类旁通。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人类为什么会有触类旁通的能力？子贡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为什么会是这样？也需要你去研究。这样，也许你会发现此生更值得你去奋斗的目标，你会想到为人类的光明未来而努力！目标已经确立，你就越发会“正心诚意”。也就是说，你会不务虚名，心无旁骛，不跟风，不盲从，不自欺欺人，不为世俗喜好所左右。你的内心于是乎变得更强大，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会发现一个真理，人世万物皆归于一，一个能够经受住精神的千回百转、磨砺不辍的人，必将是一个能够实现完美人格的人，一个能够真正收获自我的人，因此也是一个最懂得幸福的人。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说我绕来绕去，可是主角出场，能不敲阵锣鼓，奏段音乐吗？哈哈哈。
　　到底说清楚了没有？我还是没有把握。不如再总结一下。我是想说明这样一个道理：我们每个人，只要站在大地上，只要善于运用思考这种天赋的能力，就可以从体验死亡开始，体验宇宙，体验万物，体验世情，找到一条灵魂自救的光明道路。尽管这个过程极端痛苦，极端绝望，可也美妙无比，足够使你终生受用。这个过程的最核心部分，我想应该是对宇宙的思考与体验。它会让我们的灵魂挣脱羁绊，随意游走在天地万物之间；会让我们的心灵吸纳浩瀚太空的无尽力量，因此也可以让人间的大智慧填充我们肢体的每一个细胞，养育我们的浩然之气。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要以直养而无害，要配以义与道；要无馁，要不慊于心。什么意思？只有养成对宇宙万物的无馁思考，你才会体验得到。什么叫无馁，就是要不懈怠，不气馁，不慊于心，不浅尝辄止，当然也不要揠苗助长。要让它成为一种生活习惯，每时每刻都可以一闪念。这样你就可以不断获得心灵的超越，远离俗气，远离平庸，远离娇态，远离做作，远离狭隘、浅薄、自私，远离瞻前顾后，远离人间无谓的是非功过，登上人群中的小山岗、大山峰，最后登上太空，俯察众人，于是你就会把人世间的公正、节制、勇敢、善良等等一切美德集于一身，洞察一切存在的深邃原理，也就是你说的“道”，老子所说的“道”。所以，孟子还说，它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也就是说，它是对人间正义的凝聚，而非偶然的所得，更非“义”从外来，偶然的善事善为。而我也确信，人类只有从“心”出发，领悟空虚，才能抛弃无知和浅薄，才能知道敬畏、谦卑的不可或缺！
　　因此，我衷心地祝愿那些正在经受同样体验的大学生们，用不甘平庸作动力，披上满身的忧郁，果敢前行吧！度过这段痛苦的时光．前路必将一片光明。我也准备向我们的本科生发出最强烈的呼吁，呼吁他们尽快从陷阱重重的物质罗网中抽身出来，给心灵腾出一个补养的时间，善待挫折，放弃依靠，静心思考，静心酝酿，静心等待灵魂出游的天赐良机。集中花个一年半载，好好沿着三定位，从寻找自我开始，让心灵得到开悟，让双眼明察前进的道路。我也因此准备把大学四年叫作人生的炼狱期，如果谁竟茫然错过，那我就要遗憾地祝贺他，祝贺他领到了一张此生最黑暗的通行证，预示着平庸、苟且、迷茫，预示着浮萍一般人生的开始！
　　同时，我还要说，即使错过机会，没有得到这种炼狱之行的朋友们，也应该刻意寻求，刻意思考，静下心来，思考一下这个三定位的问题，诚心地给自己心灵补充一下养料。如此，你获得的回报，也会让你大感意外的！
　　我更相信，那些为了求得真知，求得此生最大成功而告别父母，只身远走异乡他国的留学生们，既然时常会与挫折相伴，那么，他们中间，更会有人因此收获更多的东西！
　　这就是我要说的，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