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黎明，整个城市还笼罩在薄薄的霜雾之中，凌厉的寒风，使得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乘客睡意全消。林伊如拖着行李箱走出车站，看见戴志勇早已等在了出站口。他穿着警服，身板挺直，显得帅气十足；黝黑而略显消瘦的脸上，两个酒窝依然是那么迷人。
　　戴志勇脱下自己的警服披在林伊如的身上，然后接过行李，搂着她的肩膀，关切地问：“坐了一夜的车，累了吧？”
　　“还行，勇哥，早上这么冷，你自己穿着吧。”
　　“我没事儿，现在天还没亮，我先带你去我家吧。”车站外停着一辆“本田王”摩托车，戴志勇把行李箱绑在货架上，然后把林伊如抱到了后座上。
　　“这——行吗？现在你家里人应该都还在睡觉，我怕会吵他们，勇哥，你还是带我回我姐家吧。”
　　“那还不都一样，你姐也在睡觉。”戴志勇发动了摩托车，“路上风大，你把警服穿上，别着凉了。”
　　林伊如把警服穿在了上衣外面，双手紧抱着戴志勇的腰，可心里却再也不会感到害怕了。戴志勇开得很慢，还不时地回头对林伊如说：“伊如，你这次怎么不和志萍一起回来啊，这丫头自从上了大学，一次都没有回家，最近，北京的学潮闹得有可能会扩大，我爸妈都担心的很，可他们自己又忙的走不开，昨天还叫我去省城把她押回来呢。”
　　“志萍现在可不像以前了，那学潮对她一点儿影响都没有，你就叫你爸妈只管放心好了。”林伊如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勇哥，提高了嗓门说道。
　　“伊如，你们不是学校没上课了吗？那她现在还待在那里干嘛？”
　　“她呀——她现在——在一个店里上班，忙得很，哪有时间回来啊。”
　　“什么？她去当营业员吗？这丫头能吃得消吗？”戴志勇感到无比的惊讶，他的这个妹妹，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哎呀，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你就别牵挂她了，反正——反正叫你爸妈放心就是了，我保证她不会去凑那个热闹的。”
　　“是吗？可她总得打个电话回家吧？都快一个月了，我只是从你口里得到她的消息，真想知道现在她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她要是能当好那营业员，我爸妈可是要大跌眼镜了。”
　　“呵呵呵……”林伊如相信总有一天，戴志萍的事，会让他们家里人大吃一惊的，至于吃惊以后的结果会是怎样，并不是她现在能担心的，她现在担心的是，勇哥有没有把她俩的事告诉父母，他的父母见到她，脸上又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戴志勇的家，是在城西的一条巷子里。那是一座四层楼的老式民居，白墙青瓦，在这一片参差不齐、墙面斑驳的老房子中，显得格外的醒目。房子前面有一道一人多高的围墙，暗青色的墙头用瓦片砌出了一排花瓣形的图案，两扇厚重的木门，透露出这房子久远的年代。
　　戴志勇停好车，牵着林伊如的手让她下了车，然后下车解下行李箱，打开木门上的小门走了进去，然后打开大门，把摩托车推了进去。林伊如拖着行李箱，跟着进了门，发现门里是个四四方方用青石条铺成的天井。天井的一角，摆着几樽铁树和一口黄绿色的水缸，她好奇地过去张望，原来这清澈的水缸里，正游着几条肥大漂亮的金鱼。
　　“伊如，快进去吧，外面冷。”戴志勇把行李箱提进来，关好门，轻声地对林伊如说。
　　这是两间四层的房子，一楼正面是六扇雕刻着一些花鸟图案的落地长门。戴志勇轻轻推开中间的两扇门，把林伊如让了进去。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客厅，正中央摆着一张有些年代的八仙桌，四周围着八张造型古老且又别致的木椅，与这桌子相映和谐，犹如浑然一体；客厅左手靠墙，是一排黑色的真皮沙发，沙发前放着一张玻璃茶几，茶几上一套精致的青花瓷茶具，让人感受到主人的修养和品味；八仙桌的后面，竖着一副木质屏风，从它的风格、样式和质地看，显然与那桌椅是一个年代的。客厅右边有楼梯通向楼上，木质的扶手护栏，被漆成了和桌椅一样的颜色，只是看起来有些新。
　　经过二楼时，戴志萍变得蹑手蹑脚的，用手指指里间的房门，显得小心翼翼。林伊如也放轻了脚步，跟着戴志勇上了三楼。戴志勇打开过道靠外的房门，把林伊如让了进去，然后进来轻轻地关上门，放下行李箱，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过去把林伊如紧紧地搂在怀里，低声地说：“伊如，我总算又见到你了，我想你都快想疯了，你知道吗？”
　　“勇哥，我也想你。”林伊如伸手搂着他的脖子，把自己的双唇凑了上去。
　　两个人拥吻着倒在了床上，戴志勇拉过被子把自己两个人蒙了起来，只留了两双脚在外面交错着，四只鞋子掉到了床边，紧接着他们的衣服、裤子、裙子纷纷被戴志勇从被子里扔了出来。
　　被子在不停地蠕动，忽然停了下来，戴志勇掀开被子，诧异地看着林伊如，急声地问：“怎么啦？伊如！”
　　林伊如伏在他耳边低声地问：“勇哥，你有那——个吗？”
　　“什么那个？啊？呵呵呵，我哪有那个东西啊？”
　　“可是，不行的，没有那个，我要是有了怎么办？”
　　“可现在天还没亮，你让我到哪里去找那个东西啊？好伊如，我都等不及了，你怎么会想起这件事了呢？求你了，别用那东西了行吗？不会那么巧的，下次，下次我一定先准备起来，好吗？
　　“那——那——哎呀，讨厌，嗯呵，讨厌……”
　　戴志勇翻身把林伊如压在了下面，拉着被子又把两个人蒙了起来……
　　黎明时分，金琳琳就被门外熟悉的摩托车声惊醒了，她知道是儿子回来了。戴鹤鸣还在一旁打着呼噜，她不敢惊扰他，只是睁着眼睛，一直听着楼下的动静。听那楼梯声，应该不止是儿子一个人。这小子，昨天他不是没执勤吗？这天都快亮了，怎么还从外面带个人回来，不会是个女孩子吧？如果真是，那自己可得多长个心眼。前几日，有个眼镜厂的老板娘还说要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呢，可他倒好，刚见了一面就把人家给回绝了，该不是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外面的天空在开始发亮了，金琳琳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从中学毕业认识戴鹤鸣，到后来结婚生子，在这近三十年的时间里，金琳琳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磨难和艰辛，人生美好的青春年华，在眨眼间就过去了。当初她不顾家里的反对，依然嫁给了戴鹤鸣，其实是拿自己的青春做了一次赌博。这些年夫妻俩在工作上配合默契、相互支持，使那个濒临倒闭的集体小厂起死回生，走上了正轨，成为了市里电镀行业的龙头老大，也才使得自己的父母对他们的婚姻改变了看法。如今生活上可以说比以前大不一样了，夫妻俩相敬如宾，家庭富裕和睦，这在过去，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
　　不过两个儿女虽说已经长大，可依然没让她省心过，儿子不考虑将来给父亲接班，却偏偏选择了当警察，而特别是那任性刁蛮的女儿，自从她上了大学，竟然一次也没有回家来过，最近个把月甚至连电话都没一个，怎么能让她放心的下呢？外面大城市里的学潮闹得那么厉害，真不知道那丫头会不会被卷进去。要不是最近厂子里在搞技术革新和设备升级，要不是儿子经常带些女儿的消息给她，她早就去省城把女儿押回来了。
　　如今的年轻人，真让人看不懂。他们没吃过苦，还没为国家做过贡献，不好好读书，学什么西方人闹学潮，被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国家这些年的稳定和开放，让很多像她那样的过来人看到了希望，也得到了实惠，如果再像过去那样乱，那么这些年的努力可都要白费了。
　　这时，金琳琳发现戴鹤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在无声地注视着她，仿佛在欣赏一幅他刚刚得到的字画。
　　“看什么看，都看了几十年了，还没看够啊！这样色眯眯的看人家。”金琳琳回过头来对着他，伸手摸了摸他下巴下的胡茬，浅笑着说。
　　“怎么会看够呢？一辈子都看不够，每天看你，都会有新的感觉。”
　　“什么新的感觉啊？应该是老了的感觉吧，看我这鱼尾纹，越来越深了，再看这脸，满脸黑星，都成黄脸婆啦。”
　　“嗯呵，不对不对，这才显出你的成熟和魅力来嘛，在我的心里啊，你永远是最美的，永远也看不够。”
　　“得了，别肉麻了你，哄我开心是吧？”金琳琳手肘支在枕头上，表情神秘地说：“哎，儿子昨天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到今天一大早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你就没听见动静吗？”
　　“什么动静嘛，值得你这么神神秘秘的，你啊，更年期到了，失眠严重，都出现幻听、幻觉了吧。”
　　“去你的，你才更年期到了呢，睡得像猪一样，你当然听不见咯。”金琳琳装出生气的样子，举起拳头狠狠地捶了他一下，“我听见好像不止他一个人回来，还带了一个人，你说，儿子会不会带女孩子回来啊。”
　　“应该不会吧，长这么大就没见他带外人回家过夜的，尤其是女孩子，那就更不会啦，也许真的是你听错了，该不会你是在梦里梦见的吧。”
　　“梦你个头啊，不行，我的起来看看。”金琳琳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正想开门出去，却被戴鹤鸣叫住了。
　　“要真是个女孩，你就这么披头散发，满脸黑星地上去啊？”
　　“好啊，你这个老家伙，拐着弯在嫌弃我是不是？刚才还说什么看不够、新感觉的，现在总算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满脸黑星你看不上了是吧，那好，你去找个脸上像鸡蛋清一样光滑的小媛子来，我挪地方得了，不碍你事儿。”
　　“你看你看，还这么听风就是雨的，冷静一下好不好？老婆大人！”戴鹤鸣连忙从床上跳下来，拉着金琳琳的手，温和地陪着不是说：“儿子真要是带了个女孩子回来，那应该也是个漂亮的女孩，你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先化好妆再出去，不能让人家感到，戴志勇的妈妈怎么邋里邋遢的，多不好啊，多没面子啊，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老婆。”
　　“哼，就你会说，损人的是你，哄人的也是你。”金琳琳嘟哝着到卫生间洗漱停当，才出来坐在化妆台前化妆、梳头，等她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哇哈，整个人跟刚才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果此刻与戴志萍站在一起，不认识的人还以为她们是两姐妹呢。
　　“她和志萍太像了。”林伊如第一眼看见金琳琳，心里就有这样的感觉，她看起来似乎只有四十出头，如果没有眼角的鱼尾纹和微微发福的腰身，几乎与戴志萍没有什么区别，连声音都极其相似，不过，林伊如总觉得，她那双深邃乌黑的大眼睛后面，藏着让人无法捉摸的意味。
　　对于儿子带回来的这个漂亮得让人感到窒息的女孩子，金琳琳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和惊讶，即使自己再年轻三十岁，也无法与她相比，而且在她的身上，还有着同龄人所不具备的从容与淡定。
　　“妈，她是伊如，是志萍的大学同学。”戴志勇把林伊如介绍给母亲以后，站在一边并不说话，他也摸不准，母亲脸上和蔼的笑容对他和林伊如意味着什么。因为这是自己第一次把一个女孩子带回家过夜，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母亲对他都是很迁就的。不过这人生大事，母亲曾经对他也有过要求，虽然并没有明确要门当户对，但至少将来能对他们家是有帮助的，可伊如的家庭背景，她能接受吗？
　　“阿姨好！”林伊如礼貌地与金琳琳打着招呼，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腼腆。
　　“你好！伊如。”金琳琳拉着林伊如的手，微笑着对她说：“这志勇啊真不像话，早知道你要来，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好让我有个准备，伊如，志萍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啊？现在外面那么乱，我都担心死了。”
　　“阿姨，伊如最近在一个工艺品商店上班，忙得很，她让我告诉你们，她现在一切都好，请您和叔叔不要担心。”
　　“那丫头可真狠心，离开家就像出了笼子的鸟，也不知道飞回来，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怎么能不让我们担心呢。”
　　“阿姨，志萍现在比以前可大不一样了。”
　　全家人对林伊如都表现出了极大地热情，连外婆都在戴志勇面前对林伊如竖起了大拇指，这让戴志勇感到很欣慰。林伊如文静和清秀的外表，礼貌的举止和得体的言语，都让金琳琳打心眼里喜欢。但是，当她从戴志勇那里了解了林伊如的家庭和个人情况以后，心里却感到有些失落，这跟她心目中理想的儿媳妇，还有很大的差距，不过，她表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
　　“伊如，既然学校开不了课，你就别回去了，阿姨这里虽然比不上宾馆酒店，但地方还是挺宽敞的，你就住在志萍的房间里吧，需要添置什么的，尽管跟阿姨开口，不要客气。”
　　“不了，阿姨，谢谢您，不过我还是回我三姐家去住，她一个人在家挺孤单的，我去和她做个伴，而且，我还要回厂里上班呢，那里近一点。”
　　“喔，这样也好，那你平时可要常来玩啊。”
　　“一定一定，谢谢阿姨！”
　　由于戴志勇还要出勤，林伊如自己叫了辆出租车回到三姐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