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钱满仓这几天和安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心里难过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满仓的内心，总是把自己参不上军的原因，或多或少的迁怒于安雯和安凯的身上。除了豆腐店的日常杂事，其它时间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安雯。安雯知道钱满仓的心里不痛快，所以这两天也没有主动搭理满仓。加上在后院蹲守的两名战士小计和小王，已经被黄玉婉撤走了，就这样两个人在一个屋檐下，形同陌路的过了几天。第三天头上一大早，满仓往豆腐担子里码放着整板的豆腐，准备像往常一样给几家单位挨个的送去，安雯默默的帮满仓收拾着豆腐挑子，习惯性的想叮嘱几句，转身之际刚张开嘴，钱满仓已经把担子挑上肩膀——走了！安雯看着钱满仓的背影，心想满仓怎么会那么想参军，难道真的要像当年的安凯那样，不仅没有光宗耀祖，还让自己和家里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也是有家不能回。家里的亲戚都成了反动军属，都是当兵惹的祸，钱满仓、我看是中邪了，不见棺材不落泪！·····
　　“老板娘，听说你家的豆腐脑是南江县独一份，给我来一碗，再加两个包子。”说话的是位操沪上口音，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安雯正想着满仓的事情，于是顺口答道“来了！”，便拿碗盛上一碗新鲜热乎的豆脑，直接端到中年男子的面前，中年男子可能是饿了，拿起勺子直接吃了起来。
　　“老板娘，你的豆腐脑味道不对啊？怎么一点味都没有，是不是没放调料啊，我喜欢辣一些的，这个一点都不辣嘛。”男子吃了一口，皱了皱眉、撂下了勺子扭过头对安雯说道。
　　“哎呀，对不起了，这位先生，刚才我走神了，实在对不住您了，我马上给你放调料······”安雯这才想起忘了给这位客人的豆腐脑里放作料了。
　　“给我多来一些辣的，再给我拿两个肉包子来。”
　　“哎呀！这位客人对不起啊，肉包子昨天刚刚卖完了，还没来得及做，现在只有菜包子、花卷和馒头，要不、您来两个菜包子行吗？”安雯觉得因为自己的大意而怠慢了这位外地的客人，感觉很有些过意不去。
　　“菜包子是什么馅的？我怕吃不惯啊。”
　　“是虾仁萝卜馅的，很好吃的，你尝尝，不好吃不收您钱。”
　　“老板娘可真会做生意，哪有吃东西不付钱的。不过，怎么一大早老板娘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呢？这可不像个做生意的样子啊？”中年男子倒是显得很有耐心，似乎也很有涵养。
　　此时的客人并不多，满仓正好又不在店里，豆腐店门外只坐着仅此一位顾客。安雯于是对这位客人就多了几分关注。这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深色的长衫，看上去倒像一位生意人，身边还带着一只精致的皮包···但是让安雯唯一感到别扭的，就是此人嘴唇上方的一撇小胡子，因为此人的面相并不显老，这样的一撇胡子在中年男子的脸上，好像是画上去或者是有意贴上去的一样，怎么看怎么显得多余，画蛇添足一般的可笑。
　　“还不是，因为我的这个弟弟，参军没参上，几天都没有和我讲话了。”安雯说着在另外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参军、参军是好事情啊！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啊。”中年男子边吃边说道。
　　“再好也要人家要你才行啊，我们家、我们家的情况特别···因为这个，他们没有收下我这个兄弟。”安雯欲言又止的和这个陌生的客人闲聊着，眼睛客人随意的看着从豆腐店门口经过的来来往往、各自忙碌的行人。
　　“老板娘啊，你可要好好开导开导你的兄弟，这年头做生意也不错的，我不就是个生意人？这不是下半年到了，想在南江进一批特产和日杂百货。”
　　“这位先生是做生意的？南江县的特产就是春香糕，不过还有其他各式糕点，先生是做吃食生意的？”安雯对这位先生的身份并没有怀疑，相反她倒是想有意接触、认识一些生意人，看看能不能学一些经营之道，把自己的豆腐店再做得大一点，最好是“南江第一”。安雯内心的这个想法，是不会轻易向外人表露出来的。
　　“鄙人的商号在苏州，主要经营的就是糕点、百货。往年都是我的掌柜到南江来，可是今年出了点变故，再加上这几年生意难做，我的铺子也是在勉强支撑，用不起更多的伙计了······所以就、就自己一个人过来看看，也不知道今年的行市怎么样，解放了一年多了，老百姓的日子还是没见好了多少，都说各地的特务们闹的凶，解放军一直在镇压，这特务怎么还敢出来？哎，这世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到头啊！”中年男子老于世故的这番话，并没有引起安雯多大的兴趣，因为她只关心自己的豆腐店和她的家人。
　　“这位先生往年都来南江进货吗？”安雯问中年男子，
　　“是啊，不过去年还是我的掌柜过来的。老板娘，难道今年你们南江县比起往年有什么变化吗？”中年客商颇为好奇的问道。
　　“有什么变化我也不知道，就知道南江县正在建食品厂，所有小的糕点铺和作坊都不会再有了，全部集中在食品厂了。”
　　“这倒是个新情况，那这个南江食品厂什么时候开始生产呢？”
　　“这谁知道啊，就说在筹建，什么时候生产谁也不知道。今年可能没指望了！”
　　“是啊，建食品厂可不是一、二句话的事情，我看没有个二、三年根本就不可能，那今年应该和往年还是差不多的了。”中年男子说到这里，菜包子和豆腐脑已经下了肚。
　　“你们家的豆腐脑，我看真的是南江一绝啊，味道和别人的就是不一样嘛！”中年男子放下碗筷后，就一个劲的夸赞着，“我说老板娘，你完全可以扩大一下自己的店面，一间店铺太小了，你看桌椅都摆到街边来了，我看你完全可以把隔壁这间也一并租下来，重新翻新一下铺面，把你们家的招牌打出去，到那时，你们豆腐店的招牌小吃——就一样‘豆腐脑’，那就真的是南江县独一份了。不怕财源滚滚来啊！哈哈···哈······”中年客商的这话倒是让安雯听着非常的舒服，但是她并没有明确的表现出来，但是自己脸上的神情并没有瞒的了中年男子，她也看到了自打李婶家的杂货铺出事以后，到现在李婶整天就像是丢了魂一样，也没有了做生意的样子，关门只是迟早的事情。她早就有意把李婶家的这间铺面租下或者干脆买下来，只是还没有和李婶开这个口，他们家也算是遭了难，在这个时候也实在开不了口。
　　还没有等到安雯开口，就见钱满仓快速的挑着担子回来了，安雯看见满仓的担子依然是沉甸甸的，就知道了豆腐没有送出去多少。
　　“今天怎么送的这么快？是不是没送到，还是几家食堂今天没要豆腐？不会都不要我们家的豆腐吧，除非······”安雯把说到半截的话又咽了回去。
　　安雯看见钱满仓悻悻的把豆腐挑子往门边一放，一句话都没说，默默的倒上一碗豆浆，一屁股坐在中年客商的对面，铁青着脸、边喝着碗里的豆浆，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着些脏话。
　　“想必这位小同志就是老板娘的兄弟吧。我听老板娘说了，不就是没有参上军吗？听说鸭绿江那边打得厉害着呢，上去的人至少有一半要把命丢在那。别人躲都来不及，你现在还硬要往上贴，你是不是傻呀！”中年客商已经结了账，但是好像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似乎越说越起劲。
　　“你是谁呀？我们家的事情不用你管。”钱满仓斜了一眼对面这位中年男子，没好气的说道。
　　“这位先生，我弟弟心情不好，你可千万别见怪。满仓，对客人怎么这么说话？人家也是好意嘛。”安雯从中打着圆场。
　　“不要紧、不要紧的，年轻气盛嘛，可以理解的。可是，我说句话你们姐弟俩可别不爱听，如果你们不改变一下豆腐店的经营策略，你们家的豆腐以后一块也送不出去的！”中年客商满是自信的说道。
　　“你少在这胡说八道，吃完就赶紧走吧！”钱满仓依旧没好气的说道。
　　“这位小兄弟，你先不要着急赶我走，我们素不相识，能在这里多聊上几句也是我们的缘分。你听我给你分析分析，看看有没有道理，首先，南江县你们家的豆腐是不是独家经营？如果不是，你们家的豆腐能不能算南江县做得最好的？这第二，别人为什么要你们的豆腐？你们的豆腐是价格最公道，还是豆腐做得最好？还是政府里有人给你们撑腰？这第三条嘛······哎！小兄弟，你自己说说看应该是什么。”这位男子的话说到半截突然就戛然而止了，安雯和满仓刚刚听出一点头绪来，却突然没有下文了，于是两人几乎同时要求中年男子继续说下去。
　　“这第三条嘛，其实也没有什么了，就是从现在开始，不要再主动把豆腐给别人送上门，你们送上门的豆腐，别人会认为你们的豆腐是卖不掉才送过去的，和人家上门来买完全就是两回事。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这可是我做了半辈子生意得出来的经验啊，不信你们再好好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中年男子说到这里，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然后向杂货铺里看了看，
　　“我去买包香烟，两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中年男子站了起来，撩了撩长衫，向杂货铺走去······
　　四
　　安雯和钱满仓坐在那里。想着中年男子刚才的那番话，越想越觉得非常有道理，安雯和满仓竟然打破了几天没有说话的局面，在一起商量的正起劲呢。
　　“这个人是谁啊，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像是做生意的老手了。”满仓奇怪的问道。
　　“还能是谁啊，外地来的客商啊，刚刚还在这里吃了碗豆腐脑和两个菜包子，就是你出去送豆腐的时候来的。”安雯答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跟人家好好请教请教。豆腐是不能天天送了，谁家天天吃豆腐肯定也吃的厌烦了。我们是要改变一下钱记豆腐店的经营了。不知道刚才那位先生有没有什么好主意？”满仓可能今天碰了大钉子，于是好像突然清醒了一样，对于改变自己和豆腐店的境况，显得格外的迫切起来。
　　“满仓，你跟姐说实话，今天去送豆腐，人家是不是说什么？”安雯拉过钱满仓的手，关切的问道。
　　“也没什么，都是些嚼舌头根子的，不管他们了。”满仓无奈的说道。
　　“都是因为姐还有你姐夫，让你没能参上军，你还抱怨姐吗？”安雯颇为内疚的看着满仓说道。
　　“谁让你是我姐呢，抱怨有什么用？不参军也好，踏踏实实的在南江县开豆腐店。大头不是还让咱们做臭豆腐吗？正好今天的豆腐可以拿来做实验，看看能不能成。”满仓今天的一反常态，倒是让安雯感到有些意外，她觉得满仓能够通过今天送豆腐遭遇到的事情，而主动改变自己，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满仓，你不是说你爹以前做过臭豆腐吗，我看我们还是要请教一下你爹吧。”安雯觉得不能让满仓做没有任何把握的事情，于是便提醒道。
　　“刚才那位先生不是去买香烟了吗？怎么会这么久了······”满仓忽然想起那个中年男子来了，同时转过脸来向杂货铺里张望着。
　　此时中年男子已经从杂货铺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包香烟，边走还一边回头观望着，同时嘴里还嗫嗫嚅嚅的······中年客商重新又坐在刚才自己坐过的凳子上，“我向两位打听一下，你们豆腐店隔壁杂货铺里的那个女人是不是‘这个’有点问题啊？我要的是香烟，她找了半天却拿出一块肥皂来。”中年男子坐下来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小声的对安雯和满仓说道。
　　“这位先生，您千万别见怪啊，杂货铺的李婶家里最近出了点事，前段时间她男人脑子出了问题，到现在还住在医院里。”安雯向中年客商说道。
　　“这位先生，您是生意场上的前辈，能不能给我们豆腐店出出主意？”钱满仓也热情的询问起那位外地客商来。
　　“小兄弟啊，要说做生意可不是一、二句话能说的好的。不过我和你们姐弟两个倒是蛮投缘的，我就给你们多唠叨几句。”中年客商拆开刚刚从李婶家买来的香烟，抽出一支用火柴点上，深吸了一口继续说道：“刚才我已经和老板娘说过，你们的豆腐店要想在南江做成独一份，首先就是要扩大经营，增加豆腐店的经营品种，人手不够就要多找几个伙计帮忙，南江县还有没有比你们更大的豆腐店了，如果有，看看别人是怎么做买卖的，可以的话就跟别人学吗，把人家的经营之道学到手，再想办法把其他店都挤垮，这样的话，你们才能在南江县站稳脚跟。也不要觉得我给你们出的主意太缺德，没办法啊，商场如战场嘛，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中年男子抽着烟侃侃而谈，安雯和满仓坐在一边仔细的听着，同时还时不时的点着头。
　　“先生贵姓？”满仓一边热情的端上安雯刚刚沏好的一壶茶，一边显得异常谦恭的问道。
　　“免贵，在下姓王！三横一竖王。”王姓客商摘下眼镜，用手揉了揉鼻梁。
　　“王先生在南江县是不是要住上几天。住的地方找到没有？”满仓有意让这位王先生在豆腐店的后院住几天，也好能随时向人家讨教一些问题。但是还得看看安雯的意思。
　　“大约二、三天，我还要跑一下周边的几个县，还要采购一批百货和日杂。”客商回答道。
　　“王先生就别去住旅馆了，要是不嫌弃就住我们家后院吧，正好空出一间屋来，前几天的两个军管会的战士刚刚搬走了。但是条件不是很好，不知道王先生能不能满意？”满仓说完看了看安雯，安雯用目光瞪了一下满仓，心想这个钱满仓怎么这么多事？随随便便就让一个刚刚认识的人住在自己家里，这样一来自己必须也搬到后院的第一间屋里去了，还要把后院的门打开，还要上锁,本来后院的门是关死的，说是留一个人在家里住下，好像简简单单的，真要是住在后院，还真的有些麻烦······但是话既然已经说出去了，也不好出尔反尔，只有硬着头皮答应了，但愿这个王先生不是什么坏人。
　　“你们姐弟俩太客气了，我们生意人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讲究的，你们放心好了，我住在你们豆腐店里，会付房钱的，而且最多就住一、二天就走的。”王先生倒是非常痛快的答应了。这下轮到姐弟两人有些傻眼了，安雯年长，自然考虑的周全一些，她要和满仓先把后院收拾一下，才能让人家住进来。
　　“这位王先生不是要在南江办事吗，要不然请王先生先把行李先放在豆腐店里，我们还要帮你把屋子打扫打扫，你看你是不是先忙自己的事情，忙完之后就到豆腐店来就行了。”
　　“好的、好的！我也没有什么行李，就带了一只随身的皮包，也不好丢下来的。好了，我先去市场上打听一下今年的行情，回头我们再见，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姐弟俩可不能反悔啊，要不然我就睡马路了，哈哈···噢、对了，胡记糕点铺是不是离这不远？”
　　“不远、不远，王先生顺着这条路往东，上了二桥就能看到对面胡记的招牌了。”满仓热情的用手指着二桥是方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