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老头子是不是疯了！两大箱子财产都捐给南江食品厂？”少民一回到房间就把父亲的决定告诉了月娥，已经躺在床上的月娥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都快要从眼眶里滚出来了。
　　“我看这未必是件坏事，父亲还说让我不要当食品厂厂长，提出让少文来当这个厂长。可能看中了少文是军管会的人，但是他也许根本不知道这个厂长由谁来当，不是我们能够决定了的。”少民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儿子，用狡黠的目光看了看月娥道。月娥眨了眨眼思忖片刻之后，心领神会的说道，
　　“少民我真服了你们安家的这位老爷了，他的意思就是只要我们安家牢牢地抓住食品厂的大权，那么资金就始终还是攥在我们的手里，哎！老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说得一点都不假，我们家老爷这手实在是太高明了，既把安家的钱捐了出来，落了个支援国家和地方建设的好名声，又做了个肥水不流外人田，看来我们的好日子就要开始了。”月娥兴奋的，说话的声音都在微微打颤，但是忽然她停顿了片刻，连忙问少民，
　　“不对啊，老爷走的时候好像是三只箱子，怎么现在变成两只了？不对、不对，少民，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月娥急切的问少民。
　　“能有什么问题，把银元兑换成人民币还用的着那么多箱子吗？再说了也许让少程在上海的银行里存了一部分，留了个后手也不是没有可能。”少民对父亲带回来几只箱子已经不是太在意了，他在意的事情父亲已经给了他满意的答复。
　　“好了、好了，我们不管箱子的事了，赶紧睡吧。这几箱子财产能回到安家已经算是万幸了，和拣来的差不多了。再说什么好日子就要开始了，会不会讲话，应该说艰苦奋斗的日子就要开始了！老婆我困了，明天还要去军管会，睡吧睡吧···噢对了，我还没告诉父亲‘胡记配方’的事情，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了，这个百年配方就在我手里，那估计又会出来几条锦囊妙计！明天从军管会回来再告诉他。啊···啊···”少民拉过被子，哈欠连天的盖在身上，不一会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月娥靠在床头又独自想了一会儿，终于关上了灯······
　　安少程在黄玉婉的宿舍里，正眉飞色舞的聊得起劲。
　　“玉婉姐，我们调到南江来，难道就是为了抓在逃的那两个特务头子？万一要是抓不到怎么办？真要是抓不到，就把胡文海这个小特务抓起来顶罪。”
　　“胡文海和你是同乡，又一起在上海求学，他还热情的追求你，难道你就那么恨他？”玉婉对少程的话将信将疑。
　　“那完全是他的一厢情愿，我才看不上呢，一个大男人不敢担当，见到军管会的人吓得差点尿裤子，他还算是男人吗？”少程提到胡文海就一脸鄙夷的表情。
　　“胡文海的案子已经基本了解了，他的档案我也查过了，他就是一个学生，没有前科，是被保密局特务利用了，而且他已经全部交待了。这个案子也没有什么疑点。”玉婉一边说着一边削了一个苹果递给少程。
　　“那他害我在国民党警察局里关了一个月，就这么算了？还差点就没命了。”
　　“不算了还想怎么样？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实话告诉你，正是因为你的这段经历，才让你更顺利的穿上了这身军装，当然了，我们少程小姐的才华和相貌也是非常出众的。”玉婉微笑着说道。
　　“玉婉姐，你就别拿我开心了。”
　　“好了、不说了。我们说正事吧，我想到一个引蛇出洞的办法，不知道管不管用。”玉婉对着少程小声的说道。
　　“引蛇出洞！听起来挺好的，玉婉姐打算怎么引蛇出洞？”
　　“敌人不是在杂货铺留下一部备用电台吗？我想在电台上打打主意。我想用以前敌人电台呼叫过的波长和频率，以对方的语气跟他们进行联系。一旦对方做出回应，我们就成功一半了。”
　　“玉婉姐你还会使用无线电台，太了不起了！什么时候学的啊？有时间可要教教我。”
　　“明天我们就去杂货铺，我来教你怎么用电台······好了少程，已经很晚了，我们睡吧，我这件宿舍正好两张床，多出来这张床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噢对了，你不回家睡，家里人会不会不高兴啊？”
　　“他们知道我和你住在一起，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父亲就在上海见过你一面，对你的印象就特别好，说你年轻有为、沉稳果断，天生就是当干部的料。”
　　“令尊是夸我呢还是在损我。我有那么优秀吗？”
　　“家父说的，他老人家可是火眼金睛啊，看人不会错的。黄玉婉同志，你可要好好干喽，不要辜负了上级领导对你的器重哦！”
　　“好了好了，别耍贫嘴了，抓紧时间睡觉，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玉婉微笑着摇了摇头，两人都各自睡下了。
　　第二天少民起了个早，父亲、母亲和小妈都没有起床，但是月娥已经在厨房忙着给家人准备早饭，少民经过厨房时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少民吃完早饭再走吧，稀饭已经熬好了，我给你盛一碗，小菜都是现成的，我刚给爸妈他们煮了几个鸡蛋，等一会我再到街上买几个包子、油条过来，早饭就好了。”
　　“月娥，我现在越看你越像个贤妻良母了。”少民接过月娥递过来的一碗冒着热气的稀饭，月娥又给少民夹了一条油焖咸鱼和一些雪菜丝，少民觉得碗有些烫手，顺势把碗放在灶沿上，弯腰用力的吹着，一边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稀饭。
　　“今天这么早出门，军管会的领导还没上班了吧？”月娥知道少民今天要有很多事要去做，于是关心的问道。
　　“我想先去饭庄，召集安家的几个掌柜的开个会，通知他们老爷昨天已经回南江了，食品厂的建设马上就要进入议事日程，而且很有可能车间的改建要先期开始了，安家的店铺都要做好改换门脸的准备。我要和军管会安主任，再商量一下食品厂的建设计划，包括我们安家投入资金的使用和保管事宜。父亲昨天跟我说了很多，建厂计划书还要完善，从军管会回来就要做这件事。”安少民吃着碗里的稀饭，一边和月娥说着话。
　　“上次安主任具体和你怎么说的？”
　　“就是说食品厂的建设是南江县的一件大事，要等筹备委员会人员全部到齐之后，通过全体委员会成员会议再决定具体建厂时间、步骤、和一系列配套工作。总而言之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和完成的。好了月娥，我得马上去饭庄，时间不能再耽搁了。中午不回来吃饭了，你多辛苦，来不及做就直接拿钱到饭庄买现成的。”
　　“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家里就不用你管了。”少民没等月娥把话说完，就急匆匆的拎着那只旧的公文包出了门。
　　“是少民来了，听说安先生和太太都回来了？”安德才一见到安少民便问道。
　　“昨天中午刚到，安主任您看食品厂的筹备会议，是不是能够确定一下，我也好提前通知参加会议的成员，并且可以提前做一下准备。”少民首先关心的当然是食品厂的建厂问题。
　　“少民，食品厂的建设不是一件小事，要从长计议，全方位考虑。更何况资金问题上级一直还没有准确的答复。另外食品厂的建厂需要招聘一批工人，还有相应的管理人员，以及对工人的培训，还有这些工人和食品厂的磨合都还需要一个过程，这些都需要时间。少民啊，新中国的建设需要热情，但是不能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嘛！哦对了，我想今天去拜会一下安先生，不知道方不方便？”
　　“安主任说要去家里拜会我父亲，这、这当然没问题了。父亲知道您要去看他，盼都怕是盼不来的。您说的太对了，父亲也说食品厂的事情要从长计议。今天来找您就是跟您说一声，父亲从上海回来的两箱子资产，准备全部投入到南江食品厂的建设。这是父亲亲口对我说的。”少民说话的语气里夹杂着热情和兴奋。但是他没想到，安主任的反应却让他颇感意料之外。
　　“你父亲真的是这么说的？还是安先生考虑的周到啊，知道上级拨款建厂一事可能有难度，才做出这样的决定。不过有一个问题，政府决定建食品厂是为了南江人民，资金问题不能全部由安家来解决，这样时间久了容易留下遗留问题，食品厂是南江解放后第一家建设的国营企业，建设资金应该是政府全额拨付，即便是暂时拿安家的钱来建厂，也是暂借，我们南江军管会是要给安先生出借据的。”安德才的一番话，让安少民的心里有些没底，他不知道安德才到底是什么想法，何况父亲也没有准确的说出，安家的资金到底是无偿捐赠还是有偿出资。都怨自己太心急，父亲的真实想法和安主任的意图，都没有把握透彻，就来军管会亮出了话，实在是欠思量、欠考虑啊。好在安主任真要去安家拜会父亲，两个人应该都会最终亮出自己的底牌。
　　安德才用电话询问黄玉婉让她准备的东西，备好了没有？撂下电话没一会，黄玉婉拎着两个精致的纸盒，进了安德才的办公室。
　　“玉婉同志，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安少民，少文和少程同志的二哥，他可是安家的大秀才啊！南江食品厂的建厂计划就是少民拟定的。”
　　“昨天还听少程说起过，说她有一个特别会做生意的二哥，原来就是你啊！你好、你好···”玉婉热情的和安少民打着招呼，同时向少民主动的伸出右手···
　　少民连忙迎了上来，握住了黄玉婉的右手，少民感觉到了对方手心的温度，脑子里瞬间闪过自己的媳妇，月娥的手心却没有现在这只手温润有力，有一种柔中带刚的韧性，少民并不是个花花公子，接触的女人都是身边的家人，但是少民细腻的内心告诉他，面前的这个身着军装的年轻女人无论从外表长像，还是性格特点、还有为人处世的能力，都要远远的超出一般的女人，同样也超出了自己的老婆谢月娥。
　　“你就是···黄、黄玉婉，黄姑娘吧，不对、应该叫黄玉婉同志。百闻不如一见。昨天少程在家里就提到你，没想到今天看到玉婉同志果真是年轻有为、能力超群！少程说你是她的领导，我们家少程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以后还请玉婉同志多教教少程，千万不能再惯着她了。”
　　“安少民同志，你太客气了，我和少程不光是上下级，我们还是好姐妹啊，互相照顾、互相学习。安主任，我们现在就去拜会安老先生吗？”
　　“少民，你看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去你家？有什么问题我们再和安老先生一起商量着办。”安德才问少民道。
　　“好啊！没问题，我们走吧。”少民痛快的答应着。
　　十
　　少民把安主任和玉婉姑娘让进前院之后就嚷嚷着月娥的名字，月娥从里面一边应承着一边往外走，“不是说中午不回家了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出什么事了。哎呦，家里来贵客了。快、快里面请！我这就去备茶。”月娥看见少民领进来两位穿着军装的一男一女，就知道是来看望安老爷的。
　　“二少奶奶，别来无恙啊！你还认识我吗？”安德才调侃的说道。
　　“哎呀这都解放了，可不敢再当什么少奶奶了，安、安主任真会说笑！哎，这位女同志是···”
　　“月娥，就别问那么多了，来客人了赶紧去端茶呀，父亲在家吗？”少民打断了月娥。
　　“父亲已经吃完早饭，现在应该在书房吧。安主任，你们快请进，到客厅稍坐一会，我去去就来。”月娥笑着答道。
　　“安主任、玉婉姑娘你们请在客厅稍坐，我去告诉父亲一声，家里来客人了。”少民说完就急忙去了父亲的房间。
　　安得广此时正在沙发上看着一本闲书——《三言二拍》，外面的情况他已经听到了，知道是安德才来拜会他，这对他来说多少有些突然，他还在考虑如何面对安家曾经的“大管家”——现在的南江县政府的最高长官。
　　“父亲，安主任和玉婉姑娘代表军管会，特意来拜会您，您看···”安少民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走到安得广近前，压低了嗓子说道。
　　“我知道他迟早会来的，就是他不来，我也会上他的门。谁让我们的命脉都捏别人手里，走吧，出去迎接我们家的贵客！”安得广说完和少民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
　　“不知道军管会安主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老朽无礼，还望海涵、还望海涵！”安得广大步的向客厅走着，嘴里已经在背台词一般大声的客套起来。
　　坐在客厅的安德才和黄玉婉对视了一下，双双站起身来。安德才眼中的老爷明显的老了，但是说话的底气还是挺足的。谢了顶额头，泛出的光泽已经暗淡了许多，身材还基本是老样子。
　　“安老先生，打扰打扰！”安德才面带笑容、拱了拱手说道。“这位是军管会侦查科的黄玉婉、黄科长，少程就和黄玉婉同志在一起工作。”安主任向老爷子介绍过玉婉以后继续说道，“今天我和黄科长特意代表南江军管会来拜望安先生，还带了一些不值钱的礼物，希望安先生笑纳、不要见外啊。”
　　“安主任公务繁忙，还惦记我这个行将就木之人，真是惭愧、惭愧的很！不知道上海一别，安主任过的怎么样？想必官运亨通，心想事成了吧！”安得广说这话时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我知道安先生心里还有一些疙瘩没有解开，大少爷的不辞而别，还有、还有就是在上海发生的一些事情···解放前你我二人是主仆关系，现在是人民当家作主，只要安先生还是站在人民的一边，那我们的关系说到底还是主仆关系啊！希望安先生能够捐弃前嫌，让我们一起来建设一个新的南江，南江县的建设离不开安老先生的鼎力相助啊！”安德才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情，但是此时又不便过多的表露出来。
　　“安主任此话可不敢当啊！南江也是我的家乡，建设自己的家乡应是分内之举，老朽个人之力绵薄，还要多多仰仗共产党领导下的，全体南江人共同努力方可啊！”安得广继续客套、谦让着。
　　“安先生太谦虚了，安少文、安少程可都是安先生的子女，他们都是今后建设南江的骨干啊。安少民同志还是南江食品厂建厂计划的拟定人，我也看过这个计划了，实在是令人鼓舞啊。更何况这个计划即将投入实施了。”黄玉婉不太适应安老爷子的客套，打算把话题引开。一旁的安少民听到玉婉提及到自己，脸上露出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得意的表情。
　　“安老先生，今天早上少民一大早跑到我的办公室，告诉老先生已经回到南江了，还说安家打算捐出全部的资产来建南江食品厂。我今天一来看望安老先生、二来嘛，就是想知道少民说的关于安家捐资建厂，是不是真的确有其事。如果真的像少民说的那样，那可真是······”
　　“安主任，少民说的确有其事。”安得广打断了安主任的话，同时用责备的眼神看了一眼少民，继续说道：
　　“少民年轻、心急，我原本打算过几日亲自登门，向安主任表达我的想法，没想到少民已经提前把我的意思说了出来，那我也就不隐瞒什么了。我是打算拿出安家现有的全部资金，来建这个食品厂，不是有偿出资而是无偿捐赠。当然老朽还是要向安主任提几个小小的要求，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安得广说到这里打住了话题。他不是在卖关子，而是想看看安德才是什么反应。自己心里也好有个数。
　　“安老先生可以尽管讲，只要我能办到，不违背原则，我一定照办！”安德才对安老爷的决定多少有些吃惊，他没预料到捐献了安家全部资金以后，安得广还能提出什么样的条件。
　　“第一，食品厂的管理不能交给少民，可以让少文或者少程来当厂长，少民最多就当个助理即可；第二，安家捐赠的资金必须用于食品厂的建厂事宜，不可以挪用；第三，必须举行一个公开的捐款仪式。我们安家的钱去了什么地方，得让南江县的老百姓都知道；第四，请军管会能不能给安家保留这间老宅和一、二家店铺，好作为我们一家老小安身立命的本钱。安主任，我这些要求不算过分吧？”安德才听完会心的笑了笑，说道“当然不过分，这些都可以办到。至于少民的情况，你也知道，搞生产、经营，少文、少程都比不上少民，少民可是食品厂厂长的不二人选啊，连我对做生意都是一窍不通的，我看对少民的安排是不是要征求一下他自己的意见？”安德才说着话，用眼神扫视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少民。少民的脸上没有什么反应，因为昨晚父亲已经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了，他并不觉得惊讶。
　　“我看还是这样吧，把安少民同志的任命放在筹委会上讨论决定吧。”玉婉在一旁说道。
　　“对，我看这个办法好，民主投票，少数服从多数。安老先生意下如何啊，要不然你老一句话就让少民靠边站了，少民可是对食品厂的事情没少花心思，这对少民也不太公平不是。”安德才说道。
　　“既然安主任这么说了，老朽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安得广应允了安德才的意见。
　　“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代表南江军管会，现在就正式通知安老先生，三天以后的上午八点，在军管会会议室举行筹委会第一次全体会议，讨论建厂的具体计划问题。下午我们就举行个小型的捐赠仪式，并且在全县和周边各县张榜公布此事。这是一件大好事，本来就应该大力宣传。不知道安先生对这个决定是否满意？”
　　“安主任既然已经决定，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安得广面无表情的说道。
　　“就这么说定了，三天以后安先生可要来参会啊，我在军管会恭候您的大驾。另外少民啊，你这三天还要多多辛苦，把建厂计划再最后完善一下，正好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可以请教你父亲。好了，老先生没别的事情的话，我和玉婉同志就告辞了。”安德才说完随即站起身，准备告辞。
　　“安主任、玉婉姑娘，恕不远送，少民，帮我送送客人。”安得广起身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