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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菜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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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十一节

  浙江巡抚杨昌浚打开都察院文书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因杨乃武的申诉,都察院决定,将此案发回浙江重审。杨昌浚虽大为恼火,心想,此案怎么可能有错?都是刑部拖延所致,按原先计划,此案应已通过秋审,早该交付执行,杨乃武早已人头落地,何致会被发回重审?但都察院发回重审的决定却不敢不遵。在杨昌浚看来,都察院并不比浙江巡抚衙门高出多少,虽是都察院发回重审,也不甚放在心上。他把此案交由原来的承办官员杭州知府陈鲁重审。
  杭州知府陈鲁接下这一申诉案子,也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压了数十日,看也不看一眼。府台杜明礼见状,向陈鲁说道:“大人,杨乃武申诉一案自巡抚大人交下,已有数十日,不知大人如何应对?”
  陈鲁不屑地看了一眼杜明礼,说道:“这个案子是经巡抚大人审定后上报朝廷的,我们没有吃过豹子胆,岂能去翻巡抚大人经办的案子?既是他交给我们办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很明显是要我们虚予应付,不可当真,只要按原办意见上报就是了。否则,他也不会叫我们原来办过此案的人来重审了。你说是否?只要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原封不动,把此案报上,就说我们已经慎查细审,未发现原审有任何破绽。杨乃武申诉纯属无理,应按原审处理意见上报朝廷。这样,定会得巡抚大人的赞赏。”
  杜大人只得说:“大人明鉴。话虽如此,如果我们不做一些实际工作,不要说朝廷,就是巡抚大人那里,恐怕也是难以交待的。”
  陈鲁不耐烦地说道:“那你说应当做些什么实际工作?”
  杜明礼说道:“我们是否找一下与此案有关的一些人证,尤其是那些街坊邻居,听听他们的意见?上次审理时,我们还没有找过有关的人证呢!”
  陈鲁心想,此话分明是挑本官所办案子的刺。本官从来没有把这位府台放在眼里,他心里自然有数。这位府台心中对自己肯定有些怨气。是不是这位府台想借此机会,找些这个案子中的纰漏,最终弄得这个案子定也定不下,翻也翻不了,好让我下不来台?他好乘机出口恶气?哼哼,笑话,本官办的案件还有什么差错?让他去见识见识本官所办的案件是何等的铁案如山。想到此,便对杜明礼说道:“杜大人说得是。那你先把案卷材料拿去看看,详详细细地看上一看,看看还应当做些什么工作,回头你再跟本官通个气。”
  杜府台听陈鲁说要他先看看案卷材料,无可推诿,便把所有卷宗材料抱了去。
  数日后,杜明礼抱回了卷宗材料,陈鲁语带讥讽地问道:“杜大人,发现了什么问题呀?”
  杜明礼说道:“大人,卑职是有一些想法请教大人。”
  陈鲁说道:“说吧,别拐弯抹角的。”
  杜明礼说道:“是,大人。卑职看了卷宗材料,觉得有这样四个疑点,第一,杨乃武和小白菜所供述的勾搭成奸时间值得怀疑。两人供述勾搭成奸的时间是在同治十一年九月二十八日的傍晚,而且双方都供认此前还有数次调戏未能成奸的经历,时间也均在傍晚后。卑职认为,傍晚这个时间是最不可能调戏或勾搭成奸的。因为死者葛品连是在豆腐店里帮工。做豆腐生意的时间很有规律性,通常半夜三更就得起床磨豆腐,做好豆腐后还得上街卖豆腐。最忙的是早晨这段时间,最空的正好是傍晚后。就算葛品连睡在豆腐店里,此时也可能还没有去店。就是去了店里,可能也会突然回家来。所以这时双方勾搭成奸的风险最大。杨乃武和小白菜同住一楼,深知葛品连的活动规律,不可能在风险最大的时间段里勾搭成奸。”
  说到这里,杜明礼停了下来,他想看看陈鲁对此有何看法。不想陈鲁见杜明礼停了下来,便说道:“嗯,说下去。你刚才不是说这是第一,还有第二、第三、第四呢?”
  杜明礼见陈鲁既不反驳,也未表态赞同,而是让他继续说下去,只得继续说道:“第二,杨乃武所供认的在从杭州回余杭的半路上仓前镇买砒的话不大可信。杨乃武既已到了杭州,为啥不在杭州买砒,而要回到仓前镇来买?砒霜不是寻常之物,不一定哪个药铺都能买到。而杭州药铺多,这个药铺没有卖,另外的药铺有卖;这个药铺不肯卖,另外的药铺肯卖。既是有心谋害他人,即有非买到不可的决心,那就不会在回来的半路上买。试想一下,如果仓前镇药店没有砒霜出售,或者该药铺老板不肯出售,岂非有负美人空等?且杭州城内买砒无人会知悉,人海茫茫,就是日后在余杭县城发生了人命大案,杭州城里的卖砒人也绝不会与自己出售砒霜之事相联系。而仓前镇药铺老板是认识之人,离县城不远,万一消息透露,那是性命交关,难道杨乃武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第三,杨乃武和小白菜并无来往密切之证据。照理,双方关系已经密切达到谋杀亲夫的程度,必然是山盟海誓,如胶似漆,定会如书上所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当小白菜夫妇搬出杨乃武家后,王心培及他的左邻右舍都应当时不时地看到杨乃武从小白菜租住处进进出出的身影。但卷宗内也没有这样的证据材料。这对于两个已经达到要谋杀亲夫的情人来说,并不符合常情。第四,从材料上看,死者临死之前,曾经县城里两位郎中诊治。想砒霜中毒,对于郎中而言,应当当时就可发现砒霜中毒症状,不难辨别。而原来的材料上,却没有这两位郎中的证词。另外,说杨乃武交砒的时间也是在傍晚,前面说过,这个时间不适宜双方来往。”
  陈鲁听后,不屑地说道:“完啦?你觉得这些很有价值,是吧?我告诉你,你说的这些都是分析意见,于定案毫无用处。难道你凭这些分析意见就能否定杨、毕两人的亲口供认吗?就能否定钱宝生卖砒证据吗?不要那么书呆子气了,好不好!”
  杜明礼听了,羞得满面通红,说道:“大人教训得是。卑职的意思是本案确有疑点,还应当继续做取证工作。”
  陈鲁说道:“那好吧。本官就请你去一趟余杭城,去找刘锡彤刘知县。请他设法给你找一些相关人证。为了节约开支,你就不要带什么衙役了,带个把书办,可多住几天,可多找几个人证,多搞几个笔录,把你说的那些疑点弄弄清楚,也好让巡抚大人看着舒服些。”
  杜大人本想多带些人,绕开刘锡彤,直接找一些证人调查,以便查得更加确凿。可是陈鲁的意思是叫他单枪匹马去余杭城。杜大人只身来到余杭城中,他不得不依靠刘锡彤传唤证人。这样,刘锡彤就可以对每一个证人,给予细致的事先关照。杜明礼所录证词里,都有刘锡彤的授意。
  刘锡彤听杜大人说要多找几个证人做笔录,于是先把沈喻氏找了来。刘锡彤对沈喻氏说道:“沈喻氏,你独生儿子被害的案子,杨乃武告到北京去了。说是官府冤枉了他。现有杭州知府大人派人来调查你儿子被害的案子。|”
  沈喻氏听了,一肚皮的火。想想你杨乃武害死了自己的儿子,还死不认帐,告到了北京,真是不要脸,就冲口说道:“这个不要脸的禽兽,他想翻案,休想!”
  刘锡彤说道:“沈喻氏,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跟杭州府来的大人说,你不要害怕,想怎么说就大胆地说。”接着他又像是推心置腹般地对沈喻氏说道:“有些事情最好应当说得更加清楚明白一些,像你们发现葛品连七窍出血,难道就没有找葛毕氏问问?做母亲的连这点爱子之心都没有么?要是人家知道做母亲的糊涂到这种地步,连问都不问一声,背后会怎么说你?我想你肯定是问过的。你再好好想一想,问过些什么,葛毕氏是怎么回答的,告诉杭州府来的人。现在杨乃武想翻案,他的姐姐跑到北京去告状。你如果说得好,说得更加清楚明白,杨乃武再想翻案也就翻不了了。依本官看来,你现在的说法有些模模糊糊,不够清楚明白,可能会给杨乃武钻孔子。”
  沈喻氏心中早就认定杨乃武是糟塌自己媳妇、害死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恨死了杨乃武。心想,若不是杨乃武勾引自己的儿媳,儿子怎么会被毒死?听刘锡彤说杨乃武想翻案,不由得火冒三丈。其一介民妇,满脑子泥浆水,听知县刘锡彤有些责怪自己的意思,且要她把有些话说得更加清楚明白些,便顺着杆子往上爬,向杜明礼提供了如下证词:说当发现葛品连死后口鼻出血,当时就找过小白菜,经多次盘问,开始时小白菜言语支吾,后来终于承认与杨乃武有奸情。而且承认在葛品连生病时,由杨乃武交给过流火药。葛品连向来生有流火之疾,小白菜曾经跟杨乃武说起。小白菜说,她不知道杨乃武交来的流火药就是砒霜。
  矛头是指向杨乃武的,对小白菜却有不知内情的回护意思。因沈喻氏得知杨乃武想翻案,遂把杨乃武树为头号敌人。但这一些都是沈喻氏为了不让杨乃武翻案虚构的。就是因为沈喻氏向官府提供了这一虚构证词,在此案平反之后,沈喻氏还被刑部追究了伪证罪的刑事责任。最后拿出了二百两白银,才赎了四年的牢狱之灾。说到底,这还是刘锡彤赐予的“厚礼”。
  王心培是小白菜从杨乃武处搬出后租住的房东,自然是要紧的证人。刘锡彤当然要在王心培身上下点功夫。只是王心培却没有听刘锡彤的摆布,做了比较圆滑的证言,既没有说杨乃武没有来过其出租之处,也没有说其见到过杨乃武来过其出租房,只说是:自从小白菜夫妇搬来自家租住后,没有看见杨乃武到自己家来过。只是半夜经常听到小白菜家开门声响,不知是何人进出。
  王心培不敢得罪官府,也没有随大流,避免了像沈喻氏那样被追究刑责。只是他这几句藐视风平浪静的话,却是蕴藏着巨大能量的暗潮,在后来的朝议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杜明礼又来找那两位郎中,找到了一个。原来找到的这是一个土郎中,识不了几味草药,只是知道该如何医治感冒咳嗽,头痛脑热而已。杜明礼说起砒霜之事,吓得这个土郎中跪地求饶,一个劲地说自己才疏学浅,混口饭吃而已,大人所问,一概不知。
  另外一个本是当地名医,听当地人说,已经半年多未见其人了。原来,这个名医听说葛品连经县衙勘验是砒霜中毒而死,而自己曾为其诊治,却看不出葛品连的死因,没脸在当地混下去了。牙一咬,心一横,外出做游医去了。
  杜明礼本想再去找钱宝生核实,但想起在卷宗中已经有郑锡滜暗访经过情况的书面材料,也就打消了再找钱宝生的念头。其实,杜明礼就是真找到了钱宝生也是枉然,既有刘锡彤在,杜明礼又何能取得真实的证明材料?
  杜明礼在余杭重查此案的消息在城内飞传。人们得知这一案件是由京城发回浙江重审的,余杭城内的传言便有了不小的变化。“羊吃白菜”的传言早已没有了新鲜感,对杨乃武有利的传言却渐渐有了市场。有传言称,十月初那几日,恰是余杭县城里的盂兰盛会,余杭城里热闹非凡,连演三天三夜大戏。有人在余杭城里看到过仓前爱仁堂药店的钱掌柜,他在城里连续看了几天几夜的戏文,不可能分身卖砒霜给杨乃武。他分明是在做假证。
  有人听得这一消息,便去告诉了小杨詹氏。小杨詹氏得知这一消息,立即从南乡母亲那里找来了两个长工,一起乘船到仓前镇爱仁堂药店,找到了钱坦。钱坦正悠闲地坐在药店里打发无聊的时光,想不到来了一位满眼含泪的女人,说自己是杨乃武之妻,夫君因他向官府作伪证之故身陷冤狱,被判斩立决。这是天大的冤枉!去年十月初的时候,有人明明看见你在余杭城里看了两三天戏文,不可能有买砒霜给杨乃武的事。要钱坦立刻到杭州府去,收回原来证词,还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夫君。
  小杨詹氏跪在钱坦面前,边磕头,边哭诉,边求恳。反反复复说道:“你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们吧!”弄得钱坦心乱如麻,只得说道:“那都是你夫君自己说的。如果我不这样说,也会被关起来的。”小杨詹氏说道:“可是我夫君是要被杀头了呀!你行行好吧!”钱坦想跑,小杨詹氏不让跑开。好不容易跑掉了,被小杨詹氏追上后又跪下磕头。钱坦跑哪里,小杨詹氏就追上跪到哪里。还好,药店伙计杨小桥见后,前来挡驾。钱坦乘机躲进了厕所,顶上门,好久不出来。在杨小桥的帮助下,钱坦爬出厕所后窗逃掉了。钱坦之母钱姚氏听到消息,也前来挡架。两个女人,吵成了一锅粥。小杨詹氏找不到钱坦,只得回家。
  过了几天,叶杨氏知道了,与詹张氏一道,带了两个长工来到仓前药店找钱坦。找到了钱坦,叶杨氏既不哭,也不求,大骂钱坦是个“恶棍”,将来要“断子绝孙”。叶杨氏死死地拉住了钱坦的衣袖,一定要拉钱坦上船去杭州府。詹张氏则拉住了钱坦的长辫子。钱坦赖倒在地,衣服被叶杨氏扯破了,就是不肯起来。好在店伙计杨小桥年轻有力,力帮钱坦脱困。叶杨氏虽没有把钱坦拉上船,也把钱坦折腾得狼狈不堪。最后,钱坦之母请来了当地保正,保正劝了好一阵子,钱坦才乘机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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