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经管“小金库”后，王翠芳发现，貌似朴素，一直在全厂大力提倡艰苦奋斗勤俭节约，在全厂职工印象中好象总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谭厂长，在敛财上的精明无与伦比，在花钱上也气壮山河。那闪烁的眼镜后面隐藏着无穷的智慧，对财会业务比自己这个主管会计要精通得多。最近风闻上面好象要将红光厂实行股份制改造，谭厂长把专项资金打理完后，在他的指示下，“小金库”的钱被一笔一笔地从帐上以各种借口转走了，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王翠芳从不多问。毕竟自己也得到了很大的实惠，送出去的礼品不算，家里的电器，自己的首饰，还有银行那些存款，若把自己得到的好处前后算一下，会让人振奋得睡不着觉。王翠芳受宠若惊，王翠芳对厂长感恩戴德。
　　有好事者向上级纪委举报，检举厂长和主管会计家里暴富，工厂却由盈转亏云云。上级派了两个纪检员进驻红光厂，厂纪委协助进行调查。先从财务查起。
　　那几天王翠芳衣着朴素，每天早上班晚下班，对纪检组工作十分配合。不但立刻拿出几年的账薄，还主动指出了几笔违规入账资金和几张白条，无非是几次超标招待会和几条高档招待烟。时间、地点、事由都记得清清楚楚，从账面上看不出什么大问题。王翠芳伸出胖嘟嘟的手指着账薄上一笔笔的数字解释着，厂里近几年出现巨额亏损主要是销路越来越窄，三角债和呆账坏账越来越多，产品原材料涨价，产品好不容量销出去了，账又收不回来，怎么能不亏损呢？
　　“为了要账，我扔下家里的两个孩子不顾，在外面吃不上饭住不上店，咱不为那点提成，主要为全厂职工的切身利益，眼泪都不知给人流了多少呢。”说到伤心处，王翠芳真就两眼清汩汩的泪流了下来。那位年纪大些的纪检员问她：“厂里‘小金库’是怎么处理的？”王翠芳心里一哆嗦，觉得身上有些软。耳边响起了前天晚上，纪检组刚进驻厂里的当天，兰秀英到王翠芳家里，关紧了房门悄声对王翠芳的嘱咐：“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老谭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该说的半个字都不能吐。关键时刻你可得撑住啊。”
　　王翠芳装做擤鼻涕，用餐巾纸擦擦眼睛，揉揉鼻子，定了定神，不慌不忙地说：“有几笔钱，不算多，是想留着备用的，这些年厂里效益不好，钱都卡得紧。”说着，打开一个小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一个帐本，打开来，帐上不过五千余元。纪检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那老的又问：“就这点？”王翠芳马上接口：“我知道这是违规资金，可是这几年厂里效益一直不好，银行里没钱，有时候厂长书记出个门连旅差费都借不出，所以就留了这几千块钱好临时救个急，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敢动，你看，借出去的差不多都还回来了。”王翠芳虽然心虚，还是硬着头皮把帐本递到了那个年轻的纪检员手中，心里直打鼓。她听人说过，假帐就是做得再精通再规范也是假的，是经不起检查的，看着他们翻帐本，王翠芳紧张得两条腿都快要站不住了。
　　正在这时，厂纪委老张来请两位去吃饭：“今晚是厂长亲自安排的，在凤凰大酒楼。”纪检员看看天不早了，说：“今天就到这儿吧，帐本我们拿去看看。”把“小金库”连专项资金的帐本都装进一个纸盒子，王翠芳眼睁睁看着老张帮着把帐本提走了。
　　一回到家，王翠芳马上跑进里屋，背着贾有光给厂长打电话，电话刚接通，马上又被挂断了。王翠芳五脏六腑像被火烧了一样，正在这时，厂长把电话打进了家里的座机：“我刚才坐在凤凰楼餐桌上，有什么情况你说。”王翠芳一字不漏地汇报了一天的查帐情况，其中还夹杂着自己的分析。最后一再解释：“那本帐是他们一定要拿走，我怕他们起疑心才给的。”电话那边半天没有声音，一会儿听见哗啦哗啦放水的声音，厂长大概是在厕所里，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那边传过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不要紧，想个办法让他们把帐本还回来。记住，不管他们怎么查，都得咬死了只有这些钱，不能多说一笔。”王翠芳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今天一天我都是按咱……”不等说完，只听得“啪嗒”一声，那边电话关机了。
　　王翠芳一整夜没合眼，对于厂长不等自己把话说完就关了手机王翠芳能理解，墙有缝，壁有耳，场面复杂，能少说就尽量少说。王翠芳把经管“小金库”后，每一笔进帐出帐想了又想，有些钱自己这个管帐的都不甚明白就被转移走了，转到哪儿去，干什么用了都不知道，可不是小数目啊。想想儿女，想想贾有光，想想瘫痪在床的老妈，王翠芳一会儿恨谭厂长为什么偏偏让自己去管“小金库”，管出这么大的风险，一会儿又转过来想，没有这“小金库”，自己能过上这么舒心滋润的日子吗？过去受穷受气的日子王翠芳连想都不愿想。有了钱多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自己这么些年办了这么多事不都是用钱铺路吗？有了钱别人就会仰脸相看，丑的能变美，就是个傻子，只要有钱，人们都会说你是奇材。有钱多好，一家老小都享福。一会儿又好像看见自己被一捆捆的钱卷进了牢房里。
　　贾有光见王翠芳翻来覆去不睡觉，也坐起来点支烟，抽了两口说：“我就知道咱家这些钱来的不地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不，现在闹得风言风雨的。有什么事老老实实地对组织说了，咱把钱退出来，穷点有什么？只要心里踏实……”“你敢！”王翠芳翻身打断他的话，又小声说：“你以为退了就行了？就没事了？谭厂长说了，退了就得坐牢。有事也是领导先有事，咱这点算个啥？为了咱孩子，你可千万别声张，要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给我记牢了！”贾有光叹了口气，披件衣服走到客厅，“啪”地打开电视机，一直看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