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过了几天，兰秀英一阵风旋进王翠芳家里，告诉她电话联系过了。“老谭没时间，咱俩瞅个公差上趟北京。不过，京里可不好打点。”
　　十几年来见多识广的王翠芳可不再是个小气人，马上接口：“我带五万块钱，再置些礼物。”
　　姊妹俩从北京到儿子所在的部队，又从部队到北京，费尽周折，总算把儿子活动到了驻扎在北京郊区的一个部队上。厂长表弟给了口风，到了这个部队，将来复员有可能进北京市。一个中等城市的孩子，将来能在首都安家，也算上了天堂了。虽然人情打点让王翠芳着实心疼了一阵子，却也花得值当。
　　这次进京王翠芳又开了眼界，本来是想送点高档礼品走走门路，待提着礼物进了人家门，才知道什么叫做京城气派。小干部家房子小，桌子上、冰箱顶上、满屋子都是高档礼品，自己提这点东西人家包装都不会打开、看都懒得看的。大干部家房子大，收拾得一尘不染，一份礼品都看不见。走了两家以后，王翠芳也学着当地人，干脆奉送用信封装好了的百元大钞。一开始是一千两千一封，然后三千五千，最多的一封装了两万元。原来打算的五万元，直直花了八万多。真是“积积攒攒，总有个窟窿填。”费尽心机弄来的钱又费尽心机送了出去，还欠着厂长一家天大的人情。王翠芳心里暗暗算计，人情费年年看涨，两年后儿子想复员进京，没有二三十万元只怕是办不成的。但转念一想，兰秀英说得不错，咱存钱是为了啥？钱是人挣的，儿子长得那样帅，人又机灵，只要能去一个好地方，将来安家都不用愁。为了孩子，就是贴上我这条老命也值得。
　　还有扣扣这孩子，听说今年中考差一分要捐资一千元，然后按百分之十递增，也就是差的分数越多花钱就越多。扣扣是个乖孩子，是她爸的心肝肉，不管花多少钱，也得让她上大学。
　　钱！儿子的调动成功，使王翠芳深刻体会到：钱能通神！为了两个宝贝，还要拼着命弄钱。
　　贾有光自打结婚以后，前几年忙家务，一心支持王翠芳的学习和工作，每天买菜做饭带孩子，倒还有精神寄托。这几年孩子大了，家里没什么事做，便把抽烟、喝酒、打麻将都学会了。偶尔在外边听说自己老婆有本事，便怀疑人家在骂自己是靠老婆吃软饭的，回家就免不了借酒发发火，挡不住王翠芳三言两语，他便无言以对。
　　你说人这东西也真怪，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贾有光自从娶了王翠芳，这十几年不愁吃不愁穿，自家众兄弟也托了他两口子的福，当兵的当兵、工作的工作。只有老四和老六在家侍候父母，老家由村里的贫困户翻身成了富裕户。村里谁人不夸贾有光找了个好媳妇，又孝顺又能干。可贾有光这几年就是打不起精神，几年都不想回老家，上班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越享福越见老，这几年连头发都花白了，一双浑浊的大眼早失去了当年的精神，腰腿不适，走路便无力，早年的英武逐渐从他身上消失了。而王翠芳却是越活越亮丽，大红羊毛衫、黑直筒裤，把屁股、肚子上的赘肉遮盖得恰到好处。王翠芳常给人建议，上装不一定要太好，裤子和鞋一定要名牌，要上档次，人穿起来就是精神挺拔。锔过油的头发修得短短的，进口换肤霜把一张脸换得有红似白，短粗的脖颈上挂着粗粗的金项链。中年以后的王翠芳臃荣华贵，八字步迈得比年青时还要利索。虽说每天家里家外忙忙碌碌，有操不完的心，按兰秀英的说法：“主管会计很重要，当着厂里半个家呢。”王翠芳越忙越有劲，越忙越丰润，把贾有光都快要比下去了。
　　贾有光日益沉默寡言、老气横秋。王翠芳越发风光无限。继“先进生产者”之后，市精神文明办给了厂里一个指标，要评一位“女能人”。王翠芳又光荣地当选了，顿时声名鹊起，褒贬不一。老实忠厚的贾有光听了“女能人”这称号后，回家黑着个脸，王翠芳本来也是坚决不要出这个名的。自上次被检查后，王翠芳心里常忽闪一下，想起来纪检组复印走的哪些帐，总担心再有什么事。兰秀英给她打气：“当！一定要当。本来还评不上你的，是我们老谭极力推荐才上去的。不要计较这名称，评选条件里有‘廉洁奉公’，有了这一条，看谁以后还能反映你有经济问题。”兰秀英又透露：“我们老谭说，关厂长要升市经贸委主任了，老谭可能要调到机械厂当厂长。他走前，要提拔你当财务处副处长。你可千万要保密啊，凡事都表现积极点。”王翠芳心领神会，到市里开了一次会，在会上还代表女职工做了表态发言，兴高采烈地领了一床踏花被回家。
　　王翠芳依然见人就笑，人缘极佳。有时晚饭后拉着贾有光出去散步，一路上便不停地笑着与人打招呼。贾有光不耐烦：“见条狗也要招呼。”王翠芳转脸就骂：“你懂个屁！就是条狗，你对他不好也是会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