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战一停，波尔昆提就扔下手里的枪，从地上抱起艾尼，把他搂在怀里，自己仰着脸、张着嘴，想喊又喊不出来，两行泪水不住地往下流。艾尔肯和司马义跑过来，旁边队员说了艾尼阵亡的经过，两人看着脸色苍白、身上一片凝血、已经停止呼吸的艾尼，又看着泪流满面、嘴巴在无声张翕的波尔昆提，也禁不住泪水盈眶。
　　阿里甫面色凝重地走过来，吩咐波尔昆提把艾尼抬进营房。波尔昆提和一个队员抬着艾尼朝营房走，艾尔肯、司马义和队员们跟在后边。走到艾尼房间门口，阿里甫叫司马义把门板卸下来，平放到房间里的地面上，然后让波尔昆提将艾尼在门板上放好。
　　阿里甫问：“你们谁读过《古兰经》？”
　　艾尔肯回答：“波尔昆提读过。”
　　波尔昆提说：“司马义也读过，他还读过《圣训经》。”
　　阿里甫说：“那就让司马义和波尔昆提给艾尼净身。”
　　波尔昆提到厨房用水桶提水，司马义找来两条干净毛巾，其他人都退出房间，让司马义和波尔昆提给艾尼清洗身体。两人帮艾尼脱掉衣服，用湿毛巾细心地擦拭他脸上的灰土和身上的血污。特别是胸口的弹孔周围，波尔昆提轻轻地擦洗着，生怕碰痛了艾尼。毛巾擦脏了洗，洗净了擦，一共擦洗了三遍，用掉了三桶清水。
　　净身结束，艾尔肯拿来一卷白布，几个人在艾尼身上缠裹了三层，只把脸露在外面。波尔昆提看到艾尼毫无血色、表情凝固的脸，心里不禁又是一阵悲恸。艾尔肯掀起炕上的毛毡，拿到门外抖干净，盖到艾尼身上，让司马义和波尔昆提将躺着艾尼的门板抬到外边。
　　阿里甫带着队员们站在营地上为艾尼举行殡礼。他手里捧一本《古兰经》，声音沙哑地祈祷道：“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一切赞颂全归真主，众世界的主，至仁至慈的主，报应日的主，我们只崇拜你，只求你襄助，求你引领我们正路，你所襄助者的路，不是受谴怒者的路，也不是迷误者的路。”[2]
　　随后由波尔昆提为艾尼念祈求词：
　　“安拉[3]啊，我们的主！主啊，请应允我们，你是广闻博知的主。
　　请宥赦我们，我们的保佑者！你是多恕、特慈的主。
　　请指引我，指引我们，默助我们走向真理和正路！
　　请宽恕我们，高贵的主！请宽恕我们，特慈的主！
　　请以你的恩惠和宽宏，把我们的罪过饶恕；
　　请为我们解脱凡尘的痛苦和后世的惩处——凭借通读《古兰经》的肃穆；
　　请慈悯穆圣所有的信徒——凭借通读《古兰经》的肃穆！
　　安拉啊，请你使《古兰经》为我们在今世紧随相依，
　　在坟墓中给我们温存慰抚，
　　在后世给我们关照保护，
　　成为隔绝火狱的围屏、帐幕，
　　成为嘉言懿行的指针和‘伊玛目’！
　　——凭借你的恩惠、慷慨和宽恕，最宽宏大量的主！
　　愿安拉赐福于领袖穆罕默德，以及他优秀纯洁的穆斯林亲族！”[4]
　　波尔昆提面容悲戚，嗓音哽咽，不时因抽泣而停顿，听得众人唏嘘不已。
　　哀悼结束，阿里甫让艾尔肯带领队员们将艾尼抬到小树林里，安葬在克里木旁边。
　　大家离开小树林时，波尔昆提没有随同一起走。他在一新一旧两个坟堆前坐了下来。
　　这里埋葬着他的两个朋友，他和他们相识相交的时间并不长，但结下了很深的友情。克里木虽然笨拙，在尧里瓦斯从悬崖上砸石头时，却敏捷地推开自己，救了自己一命；艾尼和自己犹如亲兄弟，在查出买合木提偷听告密、尧里瓦斯和买合木提互相勾结、哈斯亚蒂和买合木提暗地偷情等事情上，起了关键作用。他们俩个并非自觉地先后来到营地，一个用安家费养活阿娜和妹妹，一个来做工赚钱，想不到却把年轻的生命留在这个荒山野谷。不知道这种结局是他们个人的悲哀，还是“圣战”的悲哀？
　　波尔昆提盘腿坐在那里，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两个人的身影。杀害他们两个的凶手，都已偿还了血债，他俩算是能够瞑目了，但驱使大大丧命的人，策划杀害莱丽一家的人，包括他们的依托和背后力量，还没有受到惩罚，自己的计划还没有完成。现在的计划和开始时已经大不相同，他要选择恰当机会，利用一切力量，将这些人全都打入火狱、备受酷刑，让他们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过了一会，他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知道来人是司马义大哥。司马义在波尔昆提身后停下来，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他理解这个少年心里的伤痛和仇恨。虽然没有只言片语，但波尔昆提知道司马义的返回是对自己最大的抚慰。波尔昆提不想让司马义大哥在墓地长时间地陪自己，便站起身，回头朝司马义凄然一笑，说：“谢谢司马义大哥。我们回去吧。”
　　回到营地，波尔昆提走进艾尼房间，替他收拾遗留物品。被阿里甫“捡”回来的艾尼，只有几件旧衣服和一个塑料小包，打开小包一看，里面是他这几个月来积攒的一叠苏姆。波尔昆提想起艾尼姐姐塔吉古丽，她也是自己的姐姐，应该抽时间去看看她，顺便把艾尼的遗物交给她。
　　正在这时，波尔昆提听到艾尔肯在外边叫他，便放下艾尼的东西走出来。艾尔肯说，艾尼一走，厨房没了厨师，虽然可以让队员们轮流做饭，但饭菜质量就差远了。阿里甫要艾尔肯到费尔干纳市去找一个合适的厨师，顺便将艾尼的抚恤金带给他的家人。艾尼家里只有一个姐姐，波尔昆提见过她，知道她住在哪里，所以阿里甫让艾尔肯带着波尔昆提一起去费尔干纳。
　　注释
　　[2]这段祈祷词为天经首章，即《古兰经》第一章“开端章”，在穆斯林的礼拜、祈祷、喜庆、悼亡等各种仪式中都是必读的首要一章，故以“开端”命名，参见马坚译《古兰经》。
　　[3]安拉：即“真主”，是阿拉伯语的音译。
　　[4]这段祈求词参见林松的《古兰经韵译》附录二“祈求词译文”，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