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空间狭小，三个人挤在后排座位，步枪只能竖着夹在两腿中间。车子开了一会，波尔昆提感觉到身边的亚力坤坐卧不安，扭头看了看，在路灯明暗交替的微弱光线中，亚力坤面部肌肉扭曲，嘴角抽搐，眼里还有闪亮的东西在晃动。这个卖主求荣的家伙，看来内心十分痛苦，正在经受良心的煎熬。
　　小车驶出城区，驶过一截空旷的路段，进入了郊区。郊区和城区不同，路两边只有高耸的白杨树，没有路灯。已是下半夜，路边人家黑灯瞎火，安静得象是寥无人烟的旷野，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声，显示出还有一点生气。
　　苏里唐家所在村子离大路不远。根据车灯照亮的地名指示牌，阿里甫让艾尔肯改用近光灯，向右驶出大路，驶入进村的小路。沿着村中小路开行不远，前方隐约出现一幢黑糊糊的二层小楼，突出在周围低矮的平房中，那就是苏里唐的家。
　　正在这时，波尔昆提听到亚力坤低声说：“真主啊，饶恕我吧！”话音刚落，接着就是“呯”的一声枪响。夜深人静，这枪声简直就象炸雷，把车里的人都惊呆了。
　　枪声就在波尔昆提的耳边响起，几滴热乎乎的粘液溅到他的脸上。他转脸一看，在近光灯散开的微光中，亚力坤下巴抵在AK47的枪口上，枪管上有反光的粘稠液体往下流，穿过头颅的子弹，将车顶打出一个弹孔。
　　大家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阿里甫恼火地向车门擂了一拳，命令把车快速开到小楼跟前，立即下车向庭院大门扑去。
　　大门紧紧关闭着。院墙有三米高，艾尔肯面向墙壁蹲下，叫波尔昆提踩着他的肩膀爬上墙头，翻进院里去打开大门。波尔昆提刚趴上墙头，屋里就开了一枪，子弹贴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波尔昆提连忙跳下墙头，隐蔽到墙跟黑暗处，对着刚才喷出枪口焰的窗户就是两枪，然后迅速跑到大门后面，拨开了门闩。
　　门刚打开，从另一个窗口又喷出一串弹火，波尔昆提觉得左肩象是被人捅了一拳，同时看到连续射击的子弹封住了大门。退到暗处的波尔昆提向喷出弹火的窗口打出整整一梭子弹，压住了封锁大门的火力。乘着对方火力被压制的空隙，门外三人迅速冲进大门，这时弹火又从第一个窗口喷出，司马义立即对准枪口焰斜上方十厘米开了一枪，对方枪声顿时哑了。
　　等了片刻，枪声没有再响，几个人冲到屋门前，艾尔肯一脚踹开屋门，司马义一个翻滚进去，半躺着向四周扫射一圈，其余三人随后冲进屋里。阿里甫打开手电筒，看到窗户下边躺着一人，和波尔昆提走过去一看，正是苏里唐，只见他身中数弹，手上还紧紧握着一杆AK74。
　　波尔昆提后来听艾尔肯说，苏里唐是六十年代初从新疆塔城过来的，那次伊塔事件[2]过来六万多人，当时苏里唐还很小。四十多年过去了，他想通过建立东突厥斯坦重返故园，结果还是血洒外邦，命丧异域。
　　艾尔肯找到电灯开关，屋里立刻灯火通明，照亮了四周的壁毯、脚下的地毯和屋里的其它物品。司马义发现波尔昆提左肩有血，连忙问了一声，波尔昆提这才觉得左肩疼痛，原来开大门时被捅的感觉是中了一枪。艾尔肯赶紧过来，一看是子弹洞穿左肩，前后伤口都在流血，急忙替他包扎。趁着艾尔肯包扎的空隙，波尔昆提注意地看了一下苏里唐的头部，看到额头正在向外渗出黑红的污血。
　　阿里甫带着司马义搜索楼下和楼上各个房间，不一会就从楼上押下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还有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和两个十岁上下的男孩。两个男孩见到倒毙的苏里唐，立刻扑到他身上大哭起来。
　　阿里甫看着被押出来的几个人，从身上拔出了野战匕首。波尔昆提一见，连忙说：“阿里甫营长，他们只是老弱妇孺，再说他们也没有反抗，饶了他们吧！”
　　阿里甫白了波尔昆提一眼，没有搭腔，继续朝老头身边走。波尔昆提不顾一切地跑到阿里甫前边，恳求道：“苏里唐该死，可他们无辜，留下他们吧，真主会保佑你和我们大家的！”
　　阿里甫站住了，脸色铁青，两眼射出冷酷的光，盯着波尔昆提说：“你是我的人，挨了苏里唐一枪，我这口气还没出呢，你倒替他们求情，是不是犯傻了？”
　　波尔昆提坚持说：“我这一枪是苏里唐打的，不是他们打的，苏里唐已经被我们打死了，他们不该死，要不真主会惩罚我们的！”
　　阿里甫一把推开波尔昆提，走到老头面前。
　　艾尔肯大声对波尔昆提说：“快到门外去望风！”
　　司马义趁机将波尔昆提推出了门。
　　波尔昆提倚在大门旁边，听见屋里传来那个妇女的骂声：“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真主决饶不了你们！你们非下火狱不可！”接着就是孩子们的哭声：“爷爷！阿娜！姐姐！”不一会，妇女的骂声和孩子的哭声都停了下来。
　　波尔昆提把头使劲抵在墙上，双手紧紧握着自己的突击步枪。屋里的三个人走出来，司马义背着苏里唐那杆AK74，和艾尔肯从两边拉着波尔昆提走到小车前，艾尔肯又从车里把亚力坤尸体拖下来，拖进屋里。阿里甫提着一小桶汽油，进屋泼向壁毯和地毯，把点燃的打火机丢到地毯上，火苗腾地窜了起来。
　　正在这时，远处响起了摩托车的马达声。
　　注释
　　[2]伊塔事件：又称伊犁事件。一九六二年春夏之交，正值中国经济困难时期，新疆伊犁、塔城、博乐和阿勒泰四个地区二十余县，在苏联策划和煽动下，先后有六万七千多人越境涌入苏联。这是二战以来最大的一次国际间边民叛逃事件。